《印川集:蜀学散论》:
(一)从“古今”角度考察
以前,学界多以为陈寅恪“了解之同情说”乃其“师心独见”;最近,有学者敏锐地指出,陈说“也不完全是新见”①。不仅陈寅恪的“了解之同情说”如此,贺麟的“同情的理解说”亦然。
陈寅恪未曾自述其“了解之同情说”的来源,故钩沉其渊源要费些心思;而贺麟则多自陈其“同情的理解说”的来源,故本处先叙述贺麟“同情的理解”一说来源于中国古学之处。
贺麟所云作为思想方法之一的“体验的方法”,即是“用理智的同情去体察外物,去反省自己”,“要了解一物,须设身处地,用同情的态度去了解之”,“体验法最忌有主观的成见,贵忘怀自我,投入认识的对象之中,而加以深切沉潜的体察。体验本身即是一种生活,一种精神的生活,因为所谓体验即是在生活中去体验,离开生活更是无所谓体验。体验法即是教人从生活中去用思想。体验法是要人虚心忘我,深人事物的内在本质或命脉,以领会欣赏其意义与价值,而不从外表去加以粗疏的描写或概观。体验是一种细密的、深刻的、亲切的求知方法。体验即是‘理会’之意。所谓理会即是用理智去心领神会。此种方法,用来体察人生、欣赏艺术,研究精神生活或文化创造,特别适用。宋儒最喜欢用体验。宋儒的思想可以说是皆出于体验。而朱子尤其善于应用体验方法以读书。他所谓‘虚心涵泳’‘切己体察’‘深沉潜思’‘优游玩索’皆我此处所谓体验方法”②。
按:贺麟所引朱熹之语,出自《晦庵别集》卷3;而朱熹的“体验读书法”,也就是贺麟“同情的理解说”的来源之一。朱熹主张读书须与体察相结合,“学者当以圣贤之言反求诸身,一一体察。须是晓然无疑,积日既久,当自有见”;不能光读书,而要反求诸身,“读书须要切己体验,不可只作文字看”(《朱子语类》卷11《读书法下》)。与其贪多求全,不如少读,“书宜少看,要极熟”,“读书不可贪多,且要精熟”,“大凡读书,须是熟读”;并且极力主张反复体验,“少看熟读,反复体验,不必想象计获。只此三事,守之有常”,“大凡看文字:少看熟读,一也;不要钻研立说,但要反复体验,二也;埋头理会,不要求效,三也。三者,学者当守此”(《朱子语类》卷10《读书法上》)。
贺麟的“同情的理解说”,也可寻踪于明末清初的思想家王夫之。1946年10月,贺麟又在《王船山的历史哲学》一文中写到,“王船山是王阳明以后第一人”,王船山研究历史哲学的方法可分作三点来讲,第三点即“体验方法”,“王船山复用设身处地、同情了解的体验方法去得到他的历史理论。在《读通鉴论叙论》卷4里,他说:‘设身于古之时势,为己之所躬逢。研虑于古之谋为,为己之所身任。取古人宗社之安危,代为之所忧虑,而己之去危以即安者在矣。取古者民情之利病,代为之斟酌,而今之兴利以除害者在矣。得可资,失亦可资也。同可资,异亦可资也。故治之所资,惟在一心,而史特其鉴也。’他这段话,知的方面教人虚心,设身处地,以体察古人的事迹;行的方面,求得其教训,以资自己立身处世的鉴戒。这正好表示了体验方法的两个方面。因为体验方法不是单纯的求抽象知识之法,而是知行合一之法”①。
由此可以看出,作为哲学家和哲学史家的贺麟,所注重的是对古人和古代思想的理解。与此相对,作为史学家的陈寅恪,所注重的是对古人和古代历史的理解。比如说,与宗教家和思想家之研究佛教迥然不同的是,陈寅恪的研究重点落在佛教的历史而非教义。②由此,可从古代史学家之著述中搜寻陈寅恪“了解之同情说”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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