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槟榔花》:
“水中有鱼,田里有稻,在咱们的土地生息,勤劳……”一想起这首泰国风情歌,我就如同坠入梦中,坠进年轻时的坤西施河边上了!
坤西施河又叫塔津河,是湄南河的分流,泰国第二大动脉。河流两岸的大平原,繁荣富庶,是一个鱼米之乡,因盛产坤西施米、坤西施柚而驰名于世。
半个多世纪劳碌在漫长的人生道上,有一段岁月,我是在这河边度过的,那是20世纪30年代中叶。那时,我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却已是飘零有年,眉宇间潜隐着风霜痕印了。我从城市来到这宁静的坤西施河边,在一个小庄镇上的华侨小学校,传播中华文化,同一群纯洁无邪的孩子们一起,真切地填补我心灵深处的空虚。
早操时,满耳荡漾着学生们愉快高唱着的新编校歌:“艰难奋斗,培我侨教,塔津河畔,扬我华光……”校园里也时常扬起清脆嘹亮的歌声:“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放学后,师生在自己开辟的简陋篮球场上,驰骋角逐,大汗淋漓。
逢假日,师生几人,在河边的大树荫下席地聊天,每当兴致勃发之时,蓦地有人喊一声“等一下,俺来食虾了!”接着扑通一声,人影沉下水去。霎时间,水面上鼓起连珠水泡,一双手擒着两只比拇指还大的大鳌虾闯出水面,随着,一个满身湿漉漉的人上岸来了。紧接着就有三两个不甘示弱的人,也照样来了一番。不是捉虾的本领高强,是这儿的鱼虾太多呵!于是,七手八脚,你呀我呀拾干树枝,点燃起火,那么无牵无挂地美美地剥食着烤虾。现在一想起,就宛如沉浸在童话里了。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我那浪迹的心情便慢慢地安定下来了。
那时的华侨学校,按规定每天只可授华文一小时。学生人数不多,华文教师仅我一人。两位泰文教师同是华裔,而我在立案名册上则是泰文教师兼授华文课,因之同事之间教学协作极其融洽。学生对中、泰文功课学习并重,成绩为当地主管部门所承认。在那侨教日临风雨飘摇之际,尚可安度。
除了常规的教学生活,我最难忘的是星期天的课外活动。不拘形式和人数,师生们不分年岁,都高高兴兴地自由参加。我们带着饼干杂食,到学生的果园里去,喝着刚从椰树上砍下来的嫩椰的汁,品尝着香甜酥脆的柁果和各种各样的香蕉,那里的香蕉多是熟透了才摘的鲜蕉。别具风味的野餐几乎都是我们的午饭。赴学生家长之约,到近在咫尺的溪涧一起摸蚬,蚬熟了,尽兴品酌私酿的米酒。
最有趣的是在碧波粼粼的河面上泛小舟。这是一种两头尖细、中间宽大、只容一人座位的梭状小木艇。人坐上去刚好两舷临水面,全靠人体来维持平衡,才不致倾斜颠覆。划起桨来,若是顺着水流,速度不亚小电轮。看一叶小舟在水面飞驰,多神气呵!技巧熟练的孩子们,不光是坐着划,还站着划,不光是向前划进,还能站着反转着身,背向后驰。小舟在桨儿的比画下,如履平地。还有再高超的技巧呢,当小舟在小流沉覆时,他们可以若无其事,就在足无踏地的水流中,腾空托起小舟,倒尽了船里的水,平放河上,翻身轻快地跃上小舟,扬长而去。你能猜得到么?这些小学生,为了施展他的绝招,故意把小舟弄沉!
我生长在吞府水滨,当过弄潮儿,对此玩意儿,兴趣自是浓浓的,尤其是这赤日炎炎的热带,更是难得的消暑之道。可惜我的技术还差,比不上我那年轻的学子们。但是,我还是兴致勃勃地参加他们的小梭船队,假日绕河湾,穿溪过涧,这边出,那边进,浏览沿岸风光景色,不花一文钱,多欢乐呵!
那一年中秋,我们师生坐的舢板船,浮泛在月光如水水如天的大河中,一边播放着留声机的乐曲,一边品味着清甘柔润、味纯无核的坤西施柚,还有月饼、绿豆糕……留声机听腻了,有人即兴念起李白的“秋风清,秋月明……”,有人接着唱起《黄河之恋》,接着是《中泰民族是兄弟》《义勇军进行曲》《素攀血》《月光光》,此起彼落,随着各人喜兴,歌声连绵不断。
对着河旷天朗,随着徐来清风,欢乐的话音在河面上飘散而去。我们的游舫,与同岸上人家拜月相映,汇成了坤西施河畔的中秋夜色,直至皓月中天,华族人家才收起了供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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