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书作者彭靖,以其外祖父邓嗣禹先生的人生经历作为主线,将众多留美学者与燕京大学、哈佛大学、芝加哥大学串连在一起,揭示了这些著名学者在西方世界不为人知的交往与学术成就,在世界文学、历史领域做出的杰出贡献,以及他们传播中国文化,讲好中国故事的感人事迹。该著作所考证出的众多史实,可为国内从事汉学研究的学者提供丰富、可借鉴的史料。
胡适在课余时间的趣事
胡先生在芝大讲学时,其中有一礼拜天。当时一位原籍德国教中国美术史的教授,预呈胡先生一张美丽的请帖,订于晚八点,在他家欢迎胡博士,请我作陪,尽带路之责。中午胡先生同一哲学家在芝大教职员俱乐部共餐,他叫我也加入。胡先生吃得很少,我劝他努力加餐,他正在谈话, 未理会。请他为哲学会讲演,他以无新意贡献,婉辞谢却。饭后仍在他房中继续闲谈,至六时,我提议去吃饭,他说有宴会,不必吃了。我怀疑恐怕是茶点欢迎,他肯定地说:“正式宴会总在晚上八点,我在外交界多年,很清楚。你是乡下人,所以不明白,哈哈!”我从前虽在北大做过他的“偷听生”,但并不熟悉。此次长谈数日, 彼此可以开玩笑。
七点三刻,我提议雇车去宴会,当时有雨, 街道滑湿。他问路途多远,大约一英里,他坚持步行。到主人门口,看表刚八点,他很高兴,“这一次外国人不会说我们不守时刻。”可是客人很少,胡先生不介意,又高谈阔论。不知为何,忽然听他谈到西洋棋与中国围棋的比较,也很有意思。
不知不觉客厅已挤满了客人,主妇推开餐厅门,见桌上所陈列的是三明治,每一片面包切成八块,上加干酪、沙丁鱼或咸鱼子之类。另有花生米、糖果、零碎糕点、咖啡,等等。胡先生看我一眼,我们有点会心的微笑。主人把各种三明治,传送两三次,喜欢吃者取一片,否则婉谢。胡博士饥形于色,他拿三明治盘向男女来宾传递,有拒绝者,他说:“您不吃,我吃一块。”有接受者,他笑着说:“我也陪你吃一块。”盘中物转眼将尽,主人已明白,客人未吃晚饭,急入厨房,再加一盘三明治。然无论如何,非肉不饱。
过了十一点,我乘机进言:“明早礼拜一,主人与来宾,多要上课,我们回家吧?”谈话仍继续十余分钟,才各自归家。在门口,我告诉胡先生: “五十五街,有一家中国小饭馆,要到十二点才关门,我们赶快去。”
他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出门不远,拦阻了一辆计程车,车夫说:“休车了,除非长距离,短程不去。”“我多给小费。”说着,已坐在车中了。
至饭馆门口,胡先生一直走入厨房,李掌柜正在洗刷,预备关门,胡先生自我介绍: “我是胡适。”伸手待握,我赶紧说: “这是中国鼎鼎大名的学者,胡适之大使。”李掌柜把油滑的手在衣上擦一擦,即握手,胡先生的手也湿了,我说:“何必如此?”
他说,他常跟华盛顿的大师傅握手,这又引起一个故事,我赶紧要李老板预备两位客饭,然后静听故事。他做大使时,外交政策,多由政府要人办理。大使却常须穿大礼服、戴高帽,参加婚丧或其他典礼宴会。那时的中国使馆,在十九街黑人区,附近有一中餐馆,往往晚宴之后,他在餐馆门口下车,把高帽扔在柜台上,跟老板握手, 叫一杯咖啡或一盘水果,跟他聊天,慢喝慢吃,无忧无虑。在此休息半点钟,扬眉吐气,然后回使馆。
可是,据胡先生说, 有一午夜,忽来一人, 向餐馆老板借钱。老板说“可以”,他打开收钱箱,伸手掏摸, 掏出来的不是钱,而是一支早已装好子弹的手枪,马上对要钱人肩上打一枪,把他吓跑了。此后胡先生
也不太敢去了。
我说,1937—1938 年,我在国会图书馆做事,有时去使馆访友,也去过那家餐馆一二次,略识其老板与胖儿子。
胡先生说:“他现在是北京楼的经理了, 在Chavy Chase Circle。”(1963—1964 年,我在华府任客座教授一年,有一次在北京楼请客,先去订菜,告知经理我知道他父亲及其遇盗事,他给我们预备一只北京烤鸭,皮厚如银圆,清脆味美,为一生在世界各处吃到最好的烤鸭,且又送一瓶香槟酒,可谓礼失而求诸野。) 我们吃吃谈谈, 快到早上一点。猛然一声响,老板娘李太太下逐客令了。赶紧付钱走! 我送胡大使回芝大教职员俱乐部,没说晚安,但问大使:“今天谁是乡下人?”举手哈哈而别。
北大教授的趣事
当时的北大教授当中,确有不少名人。只是所处时间太短, 不能全认识,不敢做点将录。印象比较深的有位教过四五十年书的陈援老师。每上一堂课,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一进休息室,即找一犄角边的椅子坐下,闭目养神,有时打鼾。我曾前后两次去请安,并告诉他,1928年,我是他班上的学生。他点头为礼,用广东话,面带笑容说几个字,继续他不可缺乏的休息。时间一到,即去上课。
另一位教授,恰好相反,每至休息室,谈笑风生。他就是第一个发现北京猿人头盖骨的裴文中先生。曾记得1929年底,他穿田野工作者的衣服,脖子上围着一条毛巾,用大绳缠着他的腰,深入地窖探摸,陆续掏出了牙齿骨、头盖骨等。我告诉他,我是当时听讲者之一,请他继续讲讲“北京人” 的下落。
裴文中盯了我一眼, 喝一口茶,很高兴地打开了话匣子,几位同事马上手端茶碗, 或口含香烟,赶过来, 围着他静听。他说,1939年春,平津局势险恶,知难保“北京人”的安全,几经秘密商量筹划,将“北京人”慎重包装,深夜从协和医院取出,用汽车运至塘沽,打算搬上美国小军舰,运至美国保存。拂晓,汽车抵塘沽海岸,日本宪兵探知有异,派飞机追赶,并开枪警示。司机及押运者停车,忙将“北京人”投至海中。适逢海潮澎湃,转瞬无踪无影。裴文中长叹一声说:“可惜得很,恐怕我们永远找不到‘北京人’的下落了。”这时我看表,已超过了休息时间,就赶紧去上课了。裴教授的口才好,一听之后, 可使人毕生难忘。以后对“北京人”的下落,他虽有不同的说法,然在那一天,我听到的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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