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传奇》:
第一章 欢娱的花园
有人说,梦没什么可寻思的,梦无非是不实之境、无稽之谈。不过,人还是有可能梦得真切,没多久就亲眼看见它变成现实。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可以引用马克罗比乌斯(Macrobius)的话,这位作家就不认为梦会骗人,反而写下了西庇阿王(King seipio)①做的异梦。梦是有可能成真的。谁觉得这是愚蠢,或者认为这么相信的人头脑糊涂,那就让他们说去吧,让他们说我疯了吧。至于我,我确信梦能预示人身上的吉凶善恶。因为许多人夜间暗暗梦见的许多事,稍后便明明白白地看见它们发生。
那一年我二十岁,正处在那样一个年纪:爱(Love)能要求年轻人俯首称臣、奉献其所有。一天夜里,我像往常那样躺下,很快就睡着了。入睡后我做了一个最美、最令人愉快的梦,只是梦里的事全都成真了,无不与梦相合。现在,我想以诗文的方式将它一一道来,这样更能使你们称心畅快,因为爱恳请和命令我这样做。如果有人问我,这段即将启程的传奇(romance)叫什么名字,我想,我会称它为“玫瑰传奇”(The Romance of the Rose),关于爱的艺术整个都蕴含其中了。这件事美妙又新奇。愿天主使那一位我为之动笔的女士能欣然接受。她确是如珍如宝,配得被敬被爱,为此应当叫她作玫瑰(Rose)。
那似乎是五月,在五年前,或是更久之前。我梦见五月,充满爱和欢乐的季节。彼时万物欣悦,不管是树篱还是灌木丛,无不因为五月的缘故,用一层新叶装饰自己。树木在长冬中枯萎凋零,如今绿意重生,以露水亲自浇灌它的,恰是大地的荣美,而它也把整个冬天的饥馑忘在了身后。那是大地深感骄傲的季节,它渴望新衣,也有能力造一身百色纷呈的秀美礼服:白色、蓝色,以及许多不同颜色的草儿花儿,使大地满心夸耀。鸟儿在苦寒严冬中一声不响,如今因着五月的温和高兴起来。多少欢乐在它们胸中涌动,以至它们含忍不住,啁啾地唱着。那时节,夜莺尽力一展歌喉,鹦鹉和云雀也都大唱欢歌。那时节,年轻小伙子必然要去寻欢逐爱,因天气曼妙温柔。谁若不曾在五月去爱——纵使他明明听见了鸟儿在枝头唱着动人的情歌——那他必定是铁石心肠。我梦见的夜晚,恰在这令人欢畅的季节,万物都为爱所激发。因为在睡梦中觉得天已经大亮,我立即起身,穿上鞋,洗了手,从一个精美可爱的针盒里取出银针,穿好线。我想离城出游,去听听树丛里鸟儿们新一季的欢歌。我缝好袖子后便独自上路了。而它们大展歌喉,叫声醉人,因为园中也是百花初放。
我感到心里轻快,十分惬意,便掉转脚步,朝附近传来潺潺水声的地方走去,因为我知道河边最适合消遣。水从一处高地流下,水量很大,流速又快,像井水和泉水一样清洌,虽然不如塞纳河的水势,但更为宽阔。我没见过环境如此优美的河流,愉快地眺望良久。在用冰凉的河水洗脸时,还能透过清澈发亮的水面看见河底布满砾石。一大片美丽的草地朝下伸展到河边,早晨清朗、宁静、明亮而温暖。随后我穿过了草地,怡然漫步,沿着河岸朝下游走去,没多久就看到一座宽阔的大花园,被有雉堞的高墙四面环绕着,外面装饰着一些画,上头刻有许多精美的文字。我怀着愉快的心情,瞧了好一会儿墙上的肖像和画儿。趁我还能记得,就来跟你们说一下它们的模样吧。
在正中央我见到了憎恨(Hate),她看起来确实会激起人的恼恨和愤怒。她有一副好生气和好争吵的面容,很讨人厌,而且装扮不佳,就像个气得发狂的女人。她眉头紧锁,恶狠狠的脸上生着一个肉头鼻子,显得猥琐难看,还可笑地裹着一块毛巾。在她左边是另一个人,身形不一样,在她头顶上能读到她的名字叫残忍(Cruelty)。然后我望向右边,见到了皇叠(Baseness),她与前两位同种同类,看起来相当丑恶,野蛮又残忍,性情傲慢偏激,喜欢到处说人坏话。能创作出这样一副尊容来,真是画肖像的好手。她专爱虐待人,对该尊重的人没有半点敬意。在她旁边是垂涎(Covetousness)。正是她,唆使许多人积攒钱财而不知回报;她让许多人由于渴望争胜和囤积而去放贷;她撺掇窃贼和恶棍去偷东西——这是最坏的罪行,多少人最后死在绞架上。因为她,人们窃取别人的财物,抢劫诈骗(这么做会名誉扫地);因为她,骗子和讼棍常常用谎言夺走年轻男女的合法遗产。画里那双手因为攥得太紧而弯曲,这是自然的,因为垂涎绞尽脑汁,只想去偷;一门心思,就好抢夺。她太喜欢别人的东西了。
垂涎身旁是另一幅肖像,名字叫贪婪(Avarice)。那幅像又丑又脏,看起来十分悲惨,里面是个瘦子,一副可怜相,脸青得像根葱。她满面病容,好像一个饿得半死的人,却只能用苦碱水和面做的面包充饥。瘦也罢了,还穿得坏:她的束腰长袍(tunic)又旧又破,像被一群狗撕扯过;样式也粗劣,好些地方磨薄了,补丁盖着补丁。她旁边有个细小的挂衣架,上面挂着她的斗篷和一件羊毛做的束腰长袍,颜色又暗又沉。装饰斗篷的也不是银鼠皮(miniver),而是粗糙蓬乱的黑山羊皮,真是件可怜的蹩脚货。她的裙子肯定穿了有十年了,不过,她倒是不着急去那些看重服装的地方。你可以信我的话:如果这件裙子穿坏了,她会痛苦死的;如果它磨烂了,除非实在有必要,或她太想要新的,她是绝不会另做一件的。贪婪手里还暗暗抓着一个钱包,钱包系得那么紧,不管掏什么都要花很长时间。不过她没兴趣这么做,她只巴望什么都别掏出来才好。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