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古·说史·谈世》:
试对上述诸人诸案细加检阅,所被挑剔出并作为处死罪证的字、句、段,其实都是历代文人恭维皇帝的常用文字,也可以说是一些陈词滥调,但在朱元璋心目中却认为是寓有着极其险恶的毒意,是对他这位开国皇帝专门的嘲弄,是蓄意针对他的身世和地位有所指的。则,是准则、规则,本来具有示范的意义,一直是作为正面的褒词所使用的,但朱元璋却不问其字义而着眼于此字的谐音,作则,接近“贼”音,岂不是暗指我当年曾“作贼”?照此类推,“生知”,当然是暗示“僧智”,谓我的事业不过是和尚伎俩而已;“法坤”,原来是指我曾落发剃度,骂我“发髡”也;“望拜青门”,青门,僧门也;“帝扉”,暗指“帝非”,谓我多有错误也;“有道”,指朝中“有盗”;“式君父”,原来是要“弑君父”;“藻饰太平”,是盼望“早失太平”,岂不是在鼓动造反?谓我“寿域千秋”,难道我就不配“万岁”?讲“天下有道”,乃是“天下有盗”等,均在谐音、字义上牵强附会。
朱元璋之所以在以上专门字句上激成暴怒并滥杀,显然是由于这些特定的字句,恰好猛烈触动着他本人特殊过敏的神经,与他在心理上对早年身世经历的特殊讳忌自卑,也与他登基称帝后逐渐发展起来的特别骄横自傲都是分不开的。自卑与自傲有时会结合成为一种相互作用的变态心理,有时会做出一些不近常情的事,并突出地表现出一个人的矛盾性格。朱元璋身经百战,叱咤风云,临阵临事都作过许多英明合理决断,制定和推行过一系列正确政策,在治国施政方面大体能切合机宜,卓有成效,他当之无愧地是中国历史最卓著的皇帝之一,总的来说,他的头脑是健全的。但奇怪的是,他在处置上述文字狱案件方面,却表现得如此狭隘,如此强词夺理,如此神志失常,因此,必须结合其身世经历、心理和性格特点进行分析。一些出身卑微而骤登高位的人,往往易产生这一类型的心理病态。朱元璋登上的是最高的皇位,手中执掌的是可以生杀予夺的、无限制的权柄,因此这方面的问题也就暴露得更加集中和充分。“恩威不测,每因文字少不当意,辄罪其臣”。在当时君主专制政治体制之下,天皇圣明,臣罪当诛,是谁也不敢为上述那些被绑赴刑场的冤死文人求饶说隋的。
朱元璋这方面的专横,已经不仅对于本国的文士,而且波及于藩国,他认为朝鲜国王李成桂所上的表笺,其中也有“犯上字样”,责问其使者,将进来的贡物发还,并质问起草表笺者的姓名,责令将此人送来处理。李成桂迫于明朝的威势,只好将撰文人郑集押送来南京,朱元璋将之发配到云南安置,仍令辽东都司禁止朝鲜人通界,不许客商贸易。此一案件既表现出朱元璋在国与国关系上以强凌弱,以大压小,也表现出他对文字“犯上”问题是何等重视,退贡、禁商、绝界、发配撰写者,不过是为了区区一篇表笺中个别字句不合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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