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遴选了温庭筠、韦庄、薛昭蕴、毛文锡、牛希济等人的经典词作，典雅流美，格调高雅。轻轻翻开花间词的词卷，便是千年之前窸窸窣窣的往事。读一首词，做一个旖旎的美梦，如此这般美事岂不快哉。

君不在，梳妆为谁看

——张泌《江城子·碧阑干外小中庭》

碧栏干外小中庭，雨初晴，晓莺声。飞絮落花，时节近清明。睡起卷帘无一事，匀面了①，没心情。 

【注释】

①匀面了：擦脂粉完了。了：时态助词，表示动作已完成。

【花笺沁香】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林夕笔尖流露出来的情愫，实在氤氲到了人们心底。转角遇见之时，仿若是时光倒流，仿若已然与这个人相识了三世三生，而这一次遇见，不过是久别重逢。正如《红楼梦》中贾宝玉初遇林黛玉时，竟然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又胡说了，你何曾见过？”宝玉笑道：“虽没见过，却看着面善，心里倒像是远别重逢的一般。”这便是看不见亦摸不到的缘分吧，待命盘转至彼此相合的那一齿，相遇便是自然的事，而相爱亦是命中路数。

不论日后命盘转动得如何剧烈，相背或是离散，最初的美则永远像不干涸的湖泊，在风起的日子，闪起粼粼波光。《花间集》中不乏写男女初遇之词，而写得最富深情却又灵动且又有新意的则莫过于张泌的这首《江城子》。

一夜淅淅沥沥的绵雨之后，清晨阳光穿透晓莺清脆婉转的歌声，落到女子的庭院中。清明时节，被雨水打湿的花瓣落了一地，美丽而凄凉。李冰若于《栩庄漫记》中云：“‘飞絮落花，时节近清明’，流丽之句，却富伤春之感。”确为公允之评。

当女子晨起，看到外面落花狼藉、杨柳飞绵，却没有捡拾落花插于耳鬓的兴致，且又不愿做些针黹女工之事，只得看着阳光洒满她的窗棂，铺展到她的梳妆台上。她轻轻拿起脂粉，缓缓将其在两颊上抹匀。“‘无一事’，不消匀面；‘匀面了，没心情’，连匀面也是多的。”汤显祖于《玉茗堂评〈花间集〉》中如是说，女为悦己者容，他不在身边，穿红插翠又给谁看呢？

那曾经倏然间便进入眼帘的人，已成为旧时光的一个符号，只在锁起来的日记本的边边角角发出幽幽之光。然而，当钥匙轻轻转动，纸页翻开时，仿若又一次与过去一见钟情，禁不住怦然心动。木心先生所言极是：“确是唯有一见钟情，慌张失措的爱，才慑人醉人，才幸乐得时刻情愿以死赴之，以死明之，行行重行行，自身自心的规律演变，世事世风的劫数运转，不知不觉、全知全觉地怨了恨了，怨之镂心恨之刻骨了。”

莫多情，更觉多情

——张泌《江城子·浣花溪上见卿卿》

浣花溪上见卿卿，脸波明①，黛眉轻②。绿云高绾③，金簇小蜻蜓。好是问他来得么？和笑道④：莫多情！

【注释】

①脸波：指眼波。

②黛眉轻：眉画得很淡。

③绿云：浓密的乌发。

④和笑：含笑。

【花笺沁香】

据《古今词话》所载，张泌年少时曾与邻家浣衣少女相恋，后来浣衣少女父母因张泌仕途不顺，便将其女别嫁他人，二人虽是难舍难分，亦是别无他法。多年之后，张泌对这段初恋仍不能忘怀，浣衣女子时时出现在他的梦中，故在一夜中研磨铺纸，将心底深深的眷恋落入词中。正如刘永济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中云：“此词相传有实事。盖泌少时与邻浣衣女相爱，后女嫁别人。⋯⋯封建社会，婚姻不得自由，如此事者甚多。此二首或追叙少时相爱情事。”

这一首《江城子》与上一首互相关联，分别从女子、男子的视角书写百无聊赖的深闺生活和春波荡漾的邂逅。

浣花溪又名濯锦江，有人亦称它为百花潭，位于四川成都。每年农历四月十九日被古人定为浣花日，按照风俗，这日当地人会在溪边游宴。唐时才貌双全之女薛涛家亦住浣花溪旁，以溪水造笺，号曰“浣花笺”。这样的地方，总会上演浪漫的故事。张泌与浣衣女便邂逅于此。

那一日当他无意中走过浣花溪，浣衣女子的美貌便烙在了他的心上：双眸像秋水一般明净澄澈，黛色细眉弯弯，云鬓高高别有蜻蜓首饰。如若此词到此为止，这不过是一幅美人素描罢了，缺少鲜活的立体感。然而，张泌适时问了一句：“好是问他来得么？”语中暗含钟情。

女子答他：“莫多情。”像是拒绝，却又饱含半推半就的娇嗔。至于这之后的结局，读者不得而知。词人故意在此处戛然而止，虽不讲结局，但女子那蒙娜丽莎般的微笑，以及男女情窦初开的青涩已然留在最美的时光中。茅在《词的》中点评曰：“更觉多情。”

此词情意绵密深长，初见时有多钟情，相离后便有多痛楚。浣衣女出嫁之后，张泌并没有将其忘却，她已然成为他心中摇曳的蔷薇花，想起时总是笑和着泪。

……

湖光滟滟，俏面满羞赧——皇甫松《采莲子船动湖光滟滟秋》

旧时欢愉，别后伤怀——韦庄《荷叶杯记得那年花下》

青黛翠鬟落梅妆，入眼入君心——牛峤《酒泉子记得去年》

闻香而醉，逐香而行——张泌《浣溪沙晚逐香车入凤城》

倩影萦绕，书不尽相思——张泌《浣溪沙马上凝情忆旧游》

君不在，梳妆为谁看——张泌《江城子碧阑干外小中庭》

莫多情，更觉多情——张泌《江城子浣花溪上见卿卿》

心念石榴裙，艳羡双飞燕——欧阳炯《贺明朝忆昔花间初识面》

悠思诉不尽，月明花满枝——温庭筠《菩萨蛮蕊黄无限当山额》

一寸相思，一寸灰——温庭筠《菩萨蛮夜来皓月才当午》

呢喃软语编织成明眸笑颜——顾夐《甘州子一炉龙麝锦帷傍》

任凭沧海桑田，我亦不改初衷——韦庄《思帝乡春日游》

愿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牛峤《菩萨蛮玉炉冰簟鸳鸯锦》

滴滴漏声，道不尽万般相思——牛峤《更漏子星渐稀》

花间双双对对，我却独自搁浅——张泌《胡蝶儿胡蝶儿》

轻倚云屏思梦笑——张泌《柳枝腻粉琼妆透碧纱》

愿君行遍天涯，情不变——牛希济《生查子春山烟欲收》

多少红颜悴，多少相思醉——欧阳炯《浣溪沙落絮残莺半日天》

红袖添香，拂子打檀郎——和凝《山花子银字笙寒调正长》

如花美眷谁人顾——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

暖香鸳鸯锦，雁归人未归——温庭筠《菩萨蛮水精帘里颇黎枕》

想你如昨，恋你如昔——温庭筠《菩萨蛮翠翘金缕双鸂鶒》

为爱而欢，亦为爱而痛——温庭筠《菩萨蛮雨晴夜合玲珑日》

空把韶华付于了等待——温庭筠《更漏子星斗稀》

夜重轻寒，相思入骨——温庭筠《更漏子柳丝长》

在寂寞的等待中慢慢老去——温庭筠《南歌子懒拂鸳鸯枕》

伊人装饰的梦境，醒后更觉凄凉——皇甫松《梦江南楼上寝》

无处安放的相思——韦庄《浣溪沙夜夜相思更漏残》

所有的思念，化作一地落红——韦庄《谒金门空相忆》

时时忙着思君，任孤单蔓延——薛昭蕴《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

沉香遮不住相思——毛文锡《虞美人宝檀金缕鸳鸯枕》

今夕何夕，竟与君相会——毛文锡《醉花间深相忆》

红豆系相思——欧阳炯《贺明朝忆昔花间相见后》

思念的旋涡无法走出——欧阳炯《三字令春欲尽》

燕已归来，你何时还——温庭筠《菩萨蛮满宫明月梨花白》

一个人的守候，把回忆当归宿——温庭筠《菩萨蛮南园满地堆轻絮》

千帆过尽，失望湮没了希望——温庭筠《梦江南梳洗罢》

泪眼问花，怎与君同归——韦庄《归国遥春欲暮》

滴落的香露，是凋谢的韶华与爱情——韦庄《更漏子钟鼓寒》

天涯海角梦难寄——韦庄《木兰花独上小楼春欲暮》

江水茫茫，只见空帆不见归人——薛昭蕴《浣溪沙红蓼渡头秋正雨》

心碎的尺子，无法丈量相思——牛峤《菩萨蛮舞裙香暖金泥凤》

恨在眉头，爱在心头——顾夐《虞美人深闺春色劳思想》

承载不住的无奈与心酸——尹鹗《菩萨蛮陇云暗合秋天白》

形单影只到天明——尹鹗《满宫花月沉沉》

不能了却的牵挂——毛熙震《临江仙幽闺欲曙闻莺啭》

香烛滴泪，难以成寐——温庭筠《菩萨蛮玉楼明月长相忆》

情未已，物是人非——温庭筠《酒泉子罗带惹香》

在未知中期待，在等待中思念——温庭筠《菩萨蛮杏花含露团香雪》

雨不是眼泪，却比眼泪更悲伤——温庭筠《更漏子玉炉香》

道不尽的惆怅，诉不尽的相思——韦庄《应天长别来半岁音书绝》

爱有多深，离别便有多痛——韦庄《清平乐莺啼残月》

和泪弹一曲，愿君早日归——韦庄《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

寂寞心事谁人知——欧阳炯《定风波暖日闲窗映碧纱》

怨恨再多，也无法将爱稀释——牛峤《望江怨东风急》

愁肠难断，相思成灰——顾夐《河传棹举》

梦里繁花，梦外飞絮——魏承班《渔歌子柳如眉》

一切，不过是痴念——张泌《浣溪沙枕障熏炉隔绣帏》

一声离别，天涯流散——温庭筠《梦江南千万恨》

思念，是没有方向的风——韦庄《菩萨蛮洛阳城里春光好》

你一个转身，也收走了好春光——韦庄《应天长绿槐阴里黄莺语》

梨花带雨佳人泪——韦庄《天仙子梦觉云屏依旧空》

因为爱，才生了这满心的恨——韦庄《清平乐野花芳草》

良辰美景，无人共赏——毛文锡《更漏子春叶阑》

思念，泛起涟漪——毛文锡《醉花间休相问》

韶光与谁共赏——欧阳炯《凤楼春凤髻绿云丛》

月圆人未圆，锦书随身转——欧阳炯《献衷心见好花颜色》

相离莫相忘，天涯两相望——顾夐《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

一针一线，缝出一点一滴的思念——魏承班《生查子烟雨晚晴天》

寸寸相思，寸寸销魂——毛熙震《清平乐春光欲暮》

春风吹不展，唯有柳树做伴——温庭筠《杨柳枝苏小门前柳万条》

一场细雨醉江南——皇甫松《梦江南兰烬落》

十里荷塘，溢满欢愉——皇甫松《采莲子菡萏香莲十顷陂》

松下结同心——牛峤《柳枝吴王宫里色偏深》

洞庭美景，浓淡相宜——牛希济《临江仙洞庭波浪飐晴天》

南国风光，浓浓红豆情——欧阳炯《南乡子路入南中》

美不胜收的暮归图——欧阳炯《南乡子岸远沙平》

身在舟中，心飞芭蕉林——欧阳炯《南乡子画舸停桡》

画船荡漾，春光正好——和凝《春光好 叶软》

一人独钓一江秋——孙光宪《渔歌子泛流萤》

岁月如斯，人神之爱恋——皇甫松《天仙子晴野鹭鸶飞一只》

湘妃泪落竹斑斑——张泌《临江仙烟收湘渚秋江静》

暮云秋影，潇湘苦苦候——毛文锡《临江仙暮蝉声尽落斜阳》

萧史弄玉，双宿双飞——牛希济《临江仙渭阙宫城秦树凋》

蝴蝶双飞，生死相随——孙光宪《玉胡蝶春欲尽》

解佩与你，要永远记得我——牛希济《临江仙柳带摇风汉水滨》

风云寂变，拼死为红颜——牛希济《临江仙江绕黄陵春庙闲》

往事思悠悠，云雨朝还暮——李珣《巫山一段云古庙依青嶂》

心无栖息地，落叶须归根——韦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

云牵游子意，他乡非故乡——韦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

时光易损，何不在酒中沉醉——韦庄《菩萨蛮劝君今夜须沉醉》

历史的车轮不停歇——薛昭蕴《浣溪沙倾国倾城恨有余》

冷雪漫漫，角声呜咽——牛峤《定西番紫塞月明千里》

琵琶声依依，往事已成风——牛峤《西溪子捍拨双盘金凤》

昔日繁华，今日萧条——毛文锡《柳含烟隋堤柳》

清角吹寒，大漠孤烟——毛文锡《甘州遍秋风紧》

流水无情，往事随风——欧阳炯《江城子晚日金陵岸草平》

江山依旧，过眼成空——孙光宪《后庭花石城依旧空江国》

烟月犹照，不知人事改——鹿虔扆《临江仙金锁重门荒苑静》

春来又去，游子如飞絮——李珣《南乡子烟漠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