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里的福州》:
东冶茉莉味的乡愁
茉莉味的乡愁
老福州人都有一份乡愁,它的名字是茉莉。1986年,茉莉成为福州市的市花。茉莉的花香被誉为“天下第一香”。20世纪90年代,福州仓山人的房子周边都是茉莉花田,福州人家也家家户户盆栽茉莉。
我获得第八届冰心文学奖的散文《乡愁里的月光》,描绘了福州人家的曼妙茉莉情怀,尤其是提到了我已过世的父亲。回忆起父亲,就仿佛会闻到一丝清悠悠的茉莉花香从遥远的时空飘来,并配着怀旧的画面:“我的父亲习惯每天在老阳台上殷勤地浇灌他的美丽女儿——几盆茉莉。我常常在周末早晨看着父亲浇花的背影,看着背影外不远处的一座比他和老阳台更老的老洋房。到了夜晚,老阳台的茉莉花香在月色里一点点地晕开,泛着灯光的空气、挂在竹竿上的衣裙、洗刷干净的墙、一尘不染的地面,还有我湿漉漉的头发,都成为吸收茉莉清香的材料。尤其我的头发碰过毛巾后,毛巾被传染了茉莉香,浸泡到水盆里,水也香了。母亲用这盆水洗手。家里但凡她的手沾过的都有了茉莉的芳香。当我们俩站在老阳台上聊我的爱情时,我只觉得爱情都沾满了芬芳的气息。母亲和悦的表情里似乎也朦胧地泛着茉莉的色泽。”
茉莉花在我的心中原本是一种形象,代表了我自己的理想样子。但一个人怎么可能长成花的样子呢?这其实就是一种气质——淡雅芬芳。女子都应该是芬芳的。茉莉芬芳而不袭人。袭人的花香比如浓郁的夜来香、玫瑰香、桂花香,都不适合佩戴在身上。所以,芬芳而不袭人的茉莉自古以来得到许多文人的喜爱。比如《浮生六记》里就有非常精彩的关于茉莉的对话。
沈复和爱妻芸娘在一起吟诗作对,那正是农历七月即鬼节。芸娘备好小菜与夫君沈复准备月下对饮,十足浪漫情怀。二人只是饮酒也很无聊,尤其在月下,女人通常会比较忧郁,多愁善感十分难免。芸娘就惆怅地对沈复说:“我若能与你白头偕老,现在月亮就会破云而出。”可惜月亮没有出来,沈复为了安慰妻子,就提议吟诗作对消遣这无聊时光。没想到,因为无聊,他们接韵时越发随心所欲,到后来沈复基本是胡说八道了,芸娘就笑倒在了他的怀里。
这时,沈复惊觉一阵茉莉浓香扑鼻而来,仔细一看,是芸娘的鬓边夹着三朵茉莉花,就拍了拍芸娘的背说:“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所以适合插在女人头发上当作发饰,但不知此花一定会沾上脸上的油头脂粉。这香味着实令人喜爱,供菩萨的佛手便不如茉莉了。”
芸娘听到这里便不笑了,说:“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问;茉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沈复就故意玩笑似的讽刺她:“那你为何远君子而近小人?”就是说芸娘既然不喜欢茉莉,怎么头上插着茉莉,不是佛手呢?芸娘非常机灵,说:“我笑君子爱小人呀。”
芸娘与林黛玉相像,性情孤冷,言辞犀利刻薄。她对茉莉的认识如她的心胸一样狭隘。茉莉并不借人之势来传香,而是人喜欢它的香味便利用它。芸娘说倒了,所以惹得沈复忍不住讥笑她把茉莉小人近身带着。
无论如何,茉莉从未离开文人的视野。因为几千年来,茉莉的香味已经浸染中国的唐诗宋词与歌曲,于是人们的生活也离不开茉莉了。
再者,茉莉是一种形象,我十分珍爱。长大后看茉莉,茉莉是一种情感符号。这符号模糊得很,我不十分明白,直到我写《乡愁里的月光》时,我才恍然大悟,这茉莉的情感符号即我对父母爱的眷念。这份眷念就是一份乡愁。父亲离世后,茉莉乡愁在我的心中更加强烈地引起了我的情绪反应,尤其听到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常听的歌曲,我便泪如泉涌,不能自抑地悲伤。往事像海浪一般不断地涌向我,把那些与茉莉有关的事推送到了我的眼前……
20世纪80年代中叶,福州仓山区的小院门口、街边,总有一位老依伯躺在竹床上,摇着蒲扇纳凉、听闽剧,再惬意地喝一口搪瓷杯里的茉莉花茶。那时我目光所及的仓山人生活还是农耕式的,许多老人浑身都散发着清朝、民国的气质。他们的思想内容、话语也都停留在他们的中青年时代。一群似乎被现代遗忘的老人却都赶上了好时代,人人喝得起一茶罐的茉莉花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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