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殇》:
风声鹤唳
咸淳十年,岁在甲戌。
金风渐起,最当令的赏心乐事,无疑当数斗蟋蟀的“秋兴”。只可惜,自打元人饮马长江以后,偌大的临安城内,再也觅不到一只正宗的宁津蟋蟀!
山东宁津,地方不大,名气却不小,两样特产的宝贝向来闻名天下:一是宁津蟋蟀;二是宁津小炉匠。但眼下,长江以北尽在元人的铁蹄之下,这两样宝贝在江南地面上早已销声匿迹,难怪太师府自入秋以后便放出话来:若得一只正宗的宁津蟋蟀,便是花费千金也在所不惜。
当朝太师爱斗蟋蟀。这在临安城内尽人皆知。
百姓盛传,“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平生最重女色和蟋蟀,各地送来的名虫成百上千,坛坛罐罐堆满了好几间屋子,连专门伺候这些“小宝贝”的“虫师”都养了好几位。
传闻并未荒腔走板,贾似道确实就好这两口儿,白天斗蛐蛐,晚间斗美人儿。今天听说有位“蛐蛐儿把式”千里迢迢进献名品,而且“辣将军”的名号又起得十分嚣张,再加上“宁津蟋蟀”和“宁津小炉匠”凑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件锦上添花的妙事,当下便有点儿按捺不住,连门人新觅来的一名绝色小尼姑也顾不得见,立即自内宅步入敞亮的半闲堂,兴冲冲地准备一睹“山东旱虫”的风采。
宁津蟋蟀头大、腿长、耐力好,具有咬死不败的烈性,但现在呈现在眼前的这只名虫却毫不起眼,至少在个头和皮色上已令人大失所望;再看专程进京献虫的小炉匠,年约三十岁,衣衫破烂不堪,简直跟叫花子差不多。
见多识广的虫师们不由得鄙夷地撇开了嘴,贾似道也顿生上当受骗的懊恼。
蟋蟀的体重一般在六厘左右,大些的能超过八厘,但“辣将军”看上去最多不超过六厘——这也配叫宁津蟋蟀?
“太师爷,还是不要斗了吧?”一位虫师建议道,“与这等劣虫相斗,简直辱没了咱家的宝贝。”
“嗯,不斗也罢。”贾似道其实早就失去了兴趣。
小尼姑年方二八,实乃“新得蛾眉正妙年”,晚上应庆贺一下,来一个张灯结彩夜游西湖,让小美人见识见识太师爷的排场……贾似道背转身去。脑中早已想到了下一出好戏。
“太师爷,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斗虫也有‘小鬼跌金刚’的说法。”小炉匠着了慌,竟然梗着脖子嚷将起来,“小人这只‘辣将军’。个头确实小了点儿,但恐怕太师府中的虫儿都不是对手。”
“放肆!”一位五十来岁的虫师气得胡须乱颤,“你这厮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位虫师是太师府中最受宠的把头,长着一张蜡黄的小千巴脸,看上去似歉收的庄稼地一般荒凉。
“俺们山东人有一说一,从来不讲假话……”小炉匠根本不看场合,继续大声嚷嚷。
“再敢胡言乱语,即刻乱棍打将出去!”虫把头的面皮变了颜色。
“行啦,来一趟临安也不易。”贾似道突然开了腔,大度地朝虫把头摆摆手,“给几个赏钱,打发他回去吧。”
“太师爷,小人愿以黄金千两一赌胜负!”小炉匠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贾似道面前。
“黄金千两?”虫把头肚子都笑疼了,“这牛子跟叫花子没有两样,别说是黄金千两,我看你腰里连十个小钱都未必摸得出来!”
“小人愿以脑袋作押!”小炉匠根本不理会别人的嘲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一脸惊诧的贾似道,“要是今天‘辣将军’输了,俺当堂脑袋搬家!”
“此话当真?”贾似道来了兴趣,这样的玩法可比斗虫来劲儿多了。“你若赢了,千两黄金任你带走;若是输了,当如何了结?”
贾似道未发迹时曾长年厮混于市井,好赌成性,“贾八哥”的名头在勾栏瓦舍十分响亮,现在被小炉匠用话一激,立时勾起了年轻时的赌性。
“要是今天‘辣将军’输了,小人当堂将头留下!”小炉匠一咬牙,撂下狠话。
“你叫何名姓?”贾似道越发觉得有意思。
“小人姓邹名捷,小名大龙。”山东汉子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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