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绅及其诗歌研究》:
吴湘案在性质上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贪赃案,由于牵涉到李德裕,因而为各方利用,成了轰动晚唐的大事。首先是牛党为打击李党引爆此案,《新传》云:“宣宗立,德裕去位,绅已卒。崔铉等久不得志,导汝纳使为湘讼”,又“宗闵故党令狐绚、崔铉、白敏中皆当路,因是逞憾,以利诱动元藻等。”牛党之所以敢利用这个案件,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李德裕、李绅当初处理案件时确有操之过急之嫌,以致授人以柄,更根本的原因是,牛党充分把握了宣宗欲彻底贬逐李德裕的心理。武宗驾崩,以李德裕摄冢宰,宣宗即位之时,李德裕又奉册太极殿,似乎圣眷隆渥。然宣宗四月辛未朔听政,次日壬申即出李德裕为荆南节度使。时“德裕秉权日久,位重有功,众不谓其遽罢,闻之莫不惊骇。”如此不合常理的行为,表明宣宗内心极其厌恶李德裕,必欲贬逐之。出李德裕为荆南节度使,也只是暂时之计,根本目的还在于寻找进一步贬逐的机会。这一点为牛党所洞悉,故想尽一切可能寻找机会,制造事端。大中元年(847年)二月,白敏中“使其党李咸讼德裕罪,德裕由是自东都留守以太子少保、分司。”而宣宗明知牛党对李德裕的痛恨,正好可以利用,故不动声色,任由其发挥,不加干预。不过,这些只是琐碎小事,无法以根本上击垮李德裕及其政党,因为它们牵涉面不广,对李党其他成员影响不大。基于这样一种目的,牛党引爆吴湘案也就是必然,因为它不但和李德裕有直接关联,便于诋毁构陷,罗织罪名,而且涉及几乎所有李党人物,可以趁机将李党其他人物一网打尽。显然,宣宗也看到了吴湘案的利用价值。于是双方一前一后、一唱一和,制造了这场针对李德裕及其他李党人物的大冤案。
那么,宣宗为何要贬逐李德裕并牵连其他李党人物呢?笔者以为其中既有其不可为外人道的隐密目的,也有其极力反拨武宗朝政策以及结束两党相争的政治目的。宣宗继位之前,多年韬光养晦、含垢忍辱,形成其谨小慎微的心理及多疑的性格特征。听政之初,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贬李德裕即与此心理有关。王夫之云:“宣宗初识李德裕于奉册之顷,即日:‘每顾我,使我毛发洒淅。’夫宣宗非孱主,德裕非有跋扈之气发于声色,如周勃之起家行伍、梁冀之世习骄倨者,岂果见之而怵然哉?有先人之言使之猜忌者在也。武宗疾笃,旬日不能言,而诏从中出,废皇子而立宣宗,宣宗以非次拔起,忽受大位,岂旦夕之谋哉?宦官贪其有不慧之迹而豫与定谋,窃窃然相嚅睨于秘密之地,必将日太尉若知,事必不成。故其位也,惴惴乎唯恐德裕之异己,如小儿之窃饵,见厨妇而不宁也。语日:‘盗憎主人’其得志而欲诛逐之,必矣。”王夫之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也真实道出了宣宗当时心理。按正常继承顺序,宣宗是没有机会的,但是宦官改变了这一切。武宗时李德裕裁损内竖权力,“监军失权,而中尉不保神策之军,于时宦官与德裕有不两立之势。”为重新夺回被李德裕限制的权力,趁武宗病危,皇子幼小,“左神策军护军中尉马元贽立光王为皇太叔。”宦官集团通过宫廷政变的方式改立宣宗为继承人,本来就是针对李德裕。突然登上皇位的宣宗,也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内心亦惴惴不安,非常担忧以李德裕为首的朝臣一旦知道继位真相后群起反对。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宣宗与宦官合谋,出其不意,迅速罢免李德裕,任命新的宰相,以巩固皇位。后来宣宗又利用牛党不断打击贬谪李德裕(包括为吴湘翻案),直至贬死崖州,绝不假以仁慈,很大程度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这就是宣宗不可为外人道的隐密目的。
但宣宗毕竟不是宦官集团所认为的“不慧之主”,从贬出李德裕开始,宣宗实际上已经在开始他的新政,单就贬逐李德裕这件事而言宣宗也显然看得更远。宣宗在藩邸多年,以旁观者的眼光观察穆、敬、文、武四朝政事。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或许就是牛李两党的相互倾轧,文宗曾感叹“去河北贼非难,去此朋党实难”。这个难题同样也摆在宣宗的面前,不同的是,宣宗上台之时却是一个去除两党相争的极好机会。当时李党一党独大,牛党领袖人物如牛僧孺、李宗闵、杨嗣复、李珏等皆远贬在外,后来的牛党人物如白敏中、令狐绚等还羽翼未丰,并没有形成朋党局面。所以,宣宗只要贬逐李党,加强自己对权力的控制,就不至于再出现两党相争的现象。正因为意识到这一点,宣宗在贬斥李德裕的同时,也不断地贬斥与其相关的人物,如会昌六年“甲戌,贬工部尚书、判盐铁转运使薛元赏为忠州刺史,弟京兆少尹、权知府事元龟为崖州司户,皆德裕之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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