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贺长雄论学集/中国近代法政文献资料丛编》:
又若日本,仆日本人也,德川幕府篡政权者垂三百年,一旦为国民所推翻,当此之时,悉弃旧法,举凡西洋新式文物慨然输入,一若与民国革命之理想相仿佛者,虽然,实大异也。盖日本号为维新,非改新也,而为复旧。日本德川幕府之外,本有天皇系真正主权之所在,使幕府将其政权奉还天皇,即为维新之理想。天皇既受还政,而欲与西洋各国并驾齐驱,乃毅然采用西洋新式文物,以为当务之急,故日本国民之欢迎新式文明,非喜新也,特以天皇为旧式思想之中心点,遵道顺则,奉行其旨而已。质而言之,日本皇室立于新旧代谢之间,处沟通联络之便势,是以日本今日文化所输进西洋之文物固多,而吾国旧有之文物流风未歇,且以调节之宜,使二者之间,毫无不相容之扦格。唯明治二十年前后,一部政家亟欲邀功,将条约改正问题成就厉行洋化主义,虽国中一时为所鼓动,而反动之力起与相侔,国粹保存之声日喧,故幸未几复归平顺。中华民国与此异者,以求如日本皇室处新旧代谢之间,为沟通联络之事,于以调枘凿不相容之虞者,不可得也,则不可不另讲合宜之策以调处之,明矣。
南方以进步势力,欲将中国旧有之文物悉数破除,另行建设新式文明,亦是一种政见,并无不可。唯是中国古来之文明,其所存之团结力,绝非恒泛所可比,其既强且固,得由种种方面证明之:
(一)以其能持续四千年之久,未尝如印度,如埃及,又如阿细利亚之各种文明早归变灭故。
(二)以其经上下茫茫四千年之久,往往为外来民族所征服,而未尝为征服者所化,乃反使征服者为其所化,而渐渍于其文明之中故。此尤足异,通观古今东西他国民之历史,未尝见能如此者。
(三)以蒙闻欧美人言,居中国久,则不知不觉为中国俗尚所化,而乐其土风故。譬如前总税务司赫德,身虽英人,然乐中国,归而思之,世咸称之以为中国人云。
(四)更为显著者,以在外华侨,绝不为其所居之土俗所化,恒久不变,依然为中国人故。
夫中国文明之团结力,其强固如此,然则现今中国国民所赖以为强者,将不在乎,兵不在乎,富而终在此团结力者,非诬言也。
中国文明有上开之特质,非偶然也,以深远哲理论之,可谓文明文化者,乃中国之特有物,此非夸张之言,其价值之大,绝非西洋文明所可比,今乃有欲废弃之者,吾不解其究为何意也。
今人所常称文明之一名词,乃以当西语之“细维利塞生”。顾其字原义,乃由鄙野之俗化成都会之风之意,不是鄙,是都,不是野,是文,如此而已。夫人民相聚,以营都会生活,此在文明不过一端而已,非举文明之全局以言之也。至于中国所谓文明,则不然,其语出于《周易》,以言居野行道圣人之效,本系人文明焉之义,故人文极于经天纬地并存,人与人彼此调和之关系,具此关系,故人道之极与天地参。至中国以外之民族,虽非无此关系,但放任之于自然之发达而不理,唯此中国人人躬亲感知之,而修养之,造就之。其于人文工夫穷神知化者,谓之圣人;践履不畔者,谓之君子;将此开物成务者,谓之贤者。累世之圣人君子贤者,营营乎,积其建设之功,以至今日者,即此中国之文明也。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