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方法大纲》：
希腊最初之历史家为希罗多德（Herodotus），欧人称之为“历史之父”。然其解释历史变化，皆是归之天道。此后在希腊晚期继起之历史家修昔底德（Thucydides）始知归之人事，并提出原因（cause）结果（effect），以解释历史的变化，此为古代历史解释上之最大的进步。吾国古史家如孔子、如左氏，其解释历史，则天道与人事并重。不过于人事内，尚未提出原因结果之关系。在此点上，不能不推希腊人之先我言之。吾国因果之说，是由佛学输入，然亦未能充分用之于历史。故吾国之解释历史者，多是就事论事，而未能于原因结果之关系上着眼。其实解释历史之最要的途径，即是推求其原因与结果。然原因结果之中，‘极为复杂。例如已往之原因，为现在之结果，而现在之结果，又为未来之原因。如此连续不已，无有止境。又如一个结果或出于数个原因，而一个原因或变为数个结果。又·如近的原因或发生甚远的结果，而远的结果又发生更远的原因。譬如汉人讨伐匈奴，而其结果为西罗马之灭亡。又如欧人寻求香料，而其结果为新大陆之发现。原因结果之复杂隐微，如是者甚多。凡在历史变化之中，能发现其原因结果，而加以正确的说明，即是历史解释之能事。前引司马迁所谓“《春秋》推现至隐”，意即指此。
凡解释人类历史的变化，又需要明了各种科学所研究之结果，而不可只凭普通的常识。盖常识多似是而非，每与科学相反。譬如普通人以为人类社会先有家而后有族，而科学家以为先有族而后有家。又如普通人以为人类政治先有封建而后有城邦，而科学家以为先有城邦而后有封建。此可见普通常识与科学研究之冲突。近世科学研究之结果，凡人类社会之成立，及政治经济一切文化之进步，皆有一定的顺序可循，如不达其理，则开口便误。又如普通人论事，皆就一事之片断而研究之。历史家论事，必就一事之前后关联而研究之。普通人心理与历史家的心理之不同，由此可见。德人柏尔亥谟（E.Bernheim）在所著Lehrbuchder Historischen Methode内屡言genetics观念，此即所谓渊源的观念。美人鲁滨孙（J.H.Robinson）在所著TheNewHistory内，屡言historical心理，此即所谓历史的心理。凡此皆谓凡研究任何问题，皆须自其原始，经过及变化之过程上注意，二者正同。学者必须先养成渊源的观念及历史的心理，而后足以言历史的解释。兹略举重大的历史变化如下，庶可使学者由此养成渊源的观念及历史的心理，而为解释历史之预备。
英人甄克思（E.Jenks）所著A Short History of Politis第一、第二章，论社会成立之顺序，甚为简要。其大意谓人类之初，只有群，初无他物以维系一群之结合。及其有共同崇拜之物，而后有族，而每族的共同崇拜物谓之图腾（totem），故此期为（一）图腾社会。此期内之族，再经过相当的时间而分为家。初为母系制，而后变为父系制。及父系制完成，即变为（二）宗法社会。此期内之族长家长，威权很大，而子弟妇女皆为其附属。至近世欧美各国，凡成丁之民，不论父兄子弟，皆有服兵之义务，与参政之权利，即变为（三）军政社会。自古以来，人类社会之变化，无不循此三种形式。在宗法社会之内，只有族长家长直接统属于国家，而在军政社会之内，凡成丁之人皆直接统属于国家。又在军政社会之内，其人民皆有政治的智识、军事的训练、组织的能力，为前代社会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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