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由谁担任首席代表,日本人曾发生过争执。如果让皇族、新首相东久迩来领受这份耻辱,是断然不行的。推来推去,这个倒霉的差使最终落在倒霉的重光葵头上。
外相的行头看得出是经过苦心盘算的。他头戴高礼帽,身穿燕尾服,脖子上系着考究的宽领带,戴着白手套的手拄着一根文明手杖,显得斯文而高贵。但他那条不争气的假腿却把他的形象弄得丑陋不堪,委实叫不肯趴下的日本式尊严大丢份儿。外相在从后甲板上顶层甲板的扶梯时极为狼狈,每蹬一步都得哼唧一声。这是他的命。1932年天长节(日本天皇诞辰日)那天,他陪同司令官白川义则大将在上海虹口公园参加检阅式,不料朝鲜义士尹奉吉扔过来一个类似行军水壶的怪物,炸死了白川大将,也让他赔上了一条腿。
重光葵被几乎所有的人以“一种残酷的满足感”注视着,拄着拐杖,挣扎在痛苦的路途中。跟在他身后的梅津大将并不理会他的苦楚。与重光葵相反,梅津穿一件皱巴巴的制服和骑兵马裤,头戴野战帽,脚蹬长筒靴,衣装邋遢带有蔑视的意味。他铁块般的神色透出满腹的仇恨。他仇恨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走在前面的这个里通外国的主和派。最后还是一个美国人居高临下地拉了重光葵一把。
8点整,海军乐队奏响了雄壮的进行曲,美国国旗在乐曲声中冉冉升起。这面特意从美国用专机空运至此的旗帜,是1853年美国海军将领佩里炮击日本、强迫日本与欧美列强通商时悬挂的那面。
8时40分,中国代表徐永昌一行六人和各国代表团成员走出了舱室。
簇拥在舰艏和第二炮塔周围的二百八十位各国战地记者紧张起来,他们知道,他们期待已久的一幕即将开启。
8时45分,战功赫赫的驻日盟军最高统帅麦克阿瑟步出海军将官室,带领尼米兹海军五星上将和哈尔西海军上将,来到威力极猛的十六寸大炮炮筒旁。军乐顿时大作,全体军官向总司令敬礼。
这位表演欲极强、一生都像在做戏的美国五星上将,还是那身几乎半个世界都熟悉的打扮:穿条烫得笔挺的裤子,上身却随便套了件敞领卡其衬衫;不挂水果沙拉般五颜六色的勋章,只在衣领上缀一簇星形将徽;手里拎着根褐色曲柄手杖。只是那根叼在嘴上的玉米芯烟斗,此刻掖在了兜里。随便而简朴的衣着,带有刻意装扮出的与众不同。而他装腔作势的言谈举止,更是像他那充满华丽辞藻的文体一样矫揉造作。
此时他走上甲板向人们举手致意,那趾高气扬的神态,就像六天前他在厚木机场走下“巴丹”号运输机时说的一句话:“这就是结局。”
右舷甲板中间摆着一张长八尺宽二尺的长方形桌子,桌上铺着青色绒布。麦克阿瑟与尼米兹、斯帕茨、魏德迈、史迪威等美军高级将领以及五十八名随员站在桌子的右边;桌后正面以中国代表徐永昌上将为首,依次排列着英国、苏联、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等国代表。
重光葵、梅津等一行十一人在桌子对面站定。另外的人为三名陆军军官、三名海军军官和三名政府官员。军人穿卡其呢军装,未佩带军刀。
9时正,受降仪式开始。
首先是特别规定的“羞辱五分钟”的程序。日本人在全体盟国代表严厉的目光下站立着。这时最难熬的恐怕是梅津,他曾坚决拒绝来此签署投降书,并以剖腹自杀相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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