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古迹
就近两千年来说,西安是汉唐两朝的首都,是历史上最兴旺的一时期的文化发源地,凡有宝爱祖国文学遗产的人士,对于这古都长安不能不保有着甚深的怀念。
西安古迹很多,但第一引人注意的我想当是慈恩寺的大雁塔罢。现今的西安已经和唐代的长安大有不同,大慈恩寺据说原分十二院,大雁塔的现址只是其中之一,地点很是狭窄,但是那“塔势如涌出”的大建筑物却经历了一千三百多年的岁月,巍然直立着,看了叫人不自觉地感到兴奋。大雁塔与玄奘,正和小雁塔和义净一样,是两位往天竺取经回来的高僧所住,努力翻译佛经,对于以后中印文化交流,起了很大的作用。别一方面有那青龙寺,唐代日本空海和尚、朝鲜慧日和尚来长安留学时,都曾在此居住。空海不但将佛教密宗从中国传人日本,还依照印度悉昙字母的规则,采用汉字的偏旁部分,改造日本假名,作为音标字母。在这以前日本通用汉字记音,用字没有一定,易致分歧,空海制定简易的“片假名”,又把这五十音编为一首歌诀,通行至今。日本文字前半用汉字标音,后半用假名,结果都是从中国去的,而这源流却是出在长安,在中日文化交流上起了极大的作用,因为他是兼有宗教与文艺两种意义的。中国从印度输入了佛教,一面丰富了自己的文化,一面又与东南亚日本、朝鲜、印度支那、缅甸、泰国、尼泊尔、锡兰各国,发生了亲密的关系,这个重大的价值我们是不可轻易看过的。这本来是过去和现在的事实,各人只要注意一下都会得明了,不过我在西安看了雁塔的古迹,更是深切地感到罢了。
其次我觉得值得一说的便是骊山。骊山最有名的古迹当然要举出阿房宫来,不过自从“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以来,再没有什么可以凭吊的地方,所以只好不说。此外自然要推那里有名的华清宫了,不过可惜得很,那里唐朝遗物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华清池的一泓清水,我们从照片上看到的所谓贵妃池也已不见,因为正在改造,——这其实倒是对的,那用二十世纪式的白瓷砖砌成的浴池,并不适宜,改去正是好的。杨太真之死在古代历史上自然是一个很大的悲剧,但是经过白居易和陈鸿的《长恨歌传》的点缀而流传下来的故事,由于后世文人的庸俗化,着重于“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之句,生出许多出浴的诗和画来,这显然是有点不妥当的。我对于华清池的看法是,简单地把他当作唐代遗宫之一对待,自然与《长恨歌》有很深的关系,而那池水是中国北地很缺少的一个良好的温泉,愿意将来多多地加以利用。我觉得很是有幸,在那里洗了一个澡。对于杨贵妃的事情,我觉得远不及对于捉蒋亭的有兴趣。我只在山下望见那亭子和匾额上的字,因为脚力不济,不能爬上山去近看,但是我有他的照片,又承同行的友人上去把木板上所记的那篇文章抄了下来,我也得读了一遍。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的“西安事变”是抗日救国,以至解放中国的枢机,值得永久纪念,而这恰巧发生在华清池上,也正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的意思是,这亭子该当用上好的石头建筑,替代现在的水泥工程,同时也希望有一篇简要的碑记,镌刻在打毁了的摩崖刻石旁边,那上山的道程自然最好也修理一下子。
此外,我们还参观了几处古迹,比较最引起兴味的,乃是东郊半坡村的新石器晚期遗址,以及北郊阎家寺的汉初住宅遗迹。此二者在历史上的学术价值,我们外行人可以无须多说,这里只把个人感想举出一二点来。这石器时代据说距今只有五千年,那么可能是在唐虞时代千年之前。平常听说史前的事情,往往是几万年前,现今就近得很多了,所以不禁发生了些亲近之感。
……
展开
——郑振铎
★周作人的文体,又来得舒徐自在,信笔所致。初看似散漫支离,过于烦琐,但仔细一读,却觉得他的漫谈,句句含有分量,一篇之中,少一句就不对,一句之中,易一字也不可。读完之后,还想翻转来再读的。
——郁达夫
★周作人的散文闲逸清顺,是散文应有的正宗,白话文应有的语调。
——林语堂
★在现代中国作家中,周先生而外,很难找到第二个人能够做得清淡的小品文字。……让我们同周先生坐在一块儿,一口一口地啜着清茗,看看院子里花条蛤蟆戏水,听他谈故乡的野菜,北京的吃食,二十年前的江南水师学堂和清波门外的杨三姑一类的故事,却是一大解脱。
——朱光潜
★周作人是对我文学生涯有影响的人之一,他的文章“意境冲淡而念意深远”。
——金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