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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 :
著       者 :
出  版  社 :
I  S  B  N:
出版时间 :
晚清风云录:帝国裂变
0.00     定价 ¥ 38.00
浙江图书馆
  • ISBN:
    9787555908777
  • 作      者:
    李克定
  • 出 版 社 :
    河南文艺出版社
  • 出版日期:
    2020-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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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作者多年来潜心研究清朝历史,用写实笔法,详细真实,原貌呈现晚清末年危机四伏、大厦将倾、天地玄黄的国运,像外科医生一样精确、冷静,讲述1898年至1900年八国联军入京、签定《辛丑条约》晚清12年发生的风云事件,像纪录片一样干净、精炼,不枝不蔓,却又深入地呈现帝王、满汉重臣、知识分子为扭转国运而拼劲气力的努力。

★作家以冷静客观的笔调描述国家机器运转中,每个人物在权力场中身不由已的命运。大船将倾,连慈禧太后、光绪都无力扭转它的命运。作家深入探究晚清社会肌理与病灶,以及暗流涌动的各种新思潮。

★小说无比扎实,功力深厚,真正是二十年磨出一剑,是那种劲道、有力、炉火纯青的扛鼎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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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克定,生于1950年,河南省南阳市人。出版有小说集《深深玉女潭》,长篇纪实文学《宏基初奠》等。长篇小说《洋务运动》纳入中国作家协会2015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将于近期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系列小说《晚清风云录》第一卷《戊戌变法》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后,依次登上“文学好书榜”和“文艺联合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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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晚清的天空彤云密布,风雨飘摇。古老帝国在玄黄天地中痛并迷茫。慈禧太后发动政变,囚禁光绪;康梁外逃;义和团席卷北方;西方势力争夺在华利益。各方势力展开生死博弈。小说以凝练传神的笔法,翔实准确的史料,原味呈现晚清末年1898-1900年三年的沧桑巨变,原貌呈现晚清末年大厦将倾、即将崩裂的局势,表现了国家重臣、精英分子艰难补天却又捉襟见肘的窘迫,深度触摸民族在内忧外患中力求自救的刮骨之痛。


作家李克定的志向是进入历史现场。在小说中,他既设身处地体验晚清政治旋涡中的惊涛骇浪,又能以现代视野冷静审视千年专制体系下官僚机器的运转;既能体恤新旧嬗变中的惶惑与奔突,又能像外科医生一样精准犀利,直刺痛点,刀刀见血。

   

有评论家认为,这是一部讲究客观准确、摒弃夸饰、具有科学精神的长篇历史小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本书可作为“准信史”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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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摘

第一章  军机四卿

一、超擢新进黜退老臣

在殿堂奏对中,孙家鼐报出一笔小账,光绪帝报出一笔大账。前账略有头绪,后账大半悬空,这表明欠账越积越多,皇帝怎不心急如焚!

孙家鼐劝谏道,若想弊绝风清,需要假以时日。欲速则不达,功到自然成,万事皆有序,揠苗难作羹。他把剔除朽株视同毁弃新苗,明显与己意不符,光绪索性挑明:“此次礼部处分,似乎过分了些,例如徐会沣、曾广汉,皆到礼部不久。但他们在吏部和都察院均乏建树,去礼部署理,应有新人新气象。王照上书遭拒,他们无所闻问则为失察,知而不举则为失职。连他们都罚当其罪,则怀、许屡次阻遏新政,更无冤屈可言。”皇上推断如此严密,可见他想得深刻入微。

孙家鼐只能委婉上言:“雷霆雨露皆为天恩,臣下惟有匍匐受之。赏功罚罪乃君上之权,古人称为朝廷公器。这个公,是公道,不以一时成败论一事,不以一时喜怒责一人。如许应骙,引起多番口舌,但其敢于做事,考试新章和经济特科章程,大多由其手订。蒙派大学堂工程,在马神庙工地奔波,曾有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佳话。要说我朝新政,像他那样经手那么多的,并不多见。摘其一谬而忽其全劳,非圣君应有之度。”

最后这句说得很重,而真正触动帝心的,却是许应骙做过的实事。与尸位素餐的众多庸臣比较,他的确出力甚多,他也没有发过阻挠新政之论。那么,光绪为何对他观感不良?仅仅因为他攻击康有为?对于康有为,光绪又从何时排除了疑虑,赋予了信任?是由于翁师遭贬、孙师彷徨、进退失据、无所依靠么?

光绪陷入深深的自疑,沉吟良久,又竭力挣脱:“许应骙不做尚书,他还是总理衙门大臣、建设大学堂工程大臣。你可传朕旨意,叫他专注于工程事宜,这是当前大事,易于见功。此后且须善体朕意,于维新诸政多所留心,奖掖后进,勿以善小而不为。你等重臣皆有此责,朕有厚望焉。”

光绪谆谆嘱咐,孙家鼐跪地应是。他还想劝告皇上,不要擅作赏罚,触动太后之忌,却是难以措辞,只得磕头退下。他没有翁同龢的迂执,总是点到为止,有时就差那么一层窗户纸。这是不是一种不忠?他不敢往深处想,就像面对一场乱事,他不愿认明真相,看透结局。

孙家鼐心力交瘁,早早地结束公事,打道回府。进入家门不久,门上投进名刺,说是许应骙来拜。孙家鼐宣达皇上口谕,这出乎许应骙意料,不禁感激涕零。可那是悬在天上的馅饼,现实的委屈还得承受,这让他有倒不完的苦水。

孙家鼐不愿听这种倾诉,嗯啊几声后陷入沉默。许应骙意识到了,苦笑着摇头:“我的絮叨让燮相生厌了。”孙家鼐敷衍道:“哪里哪里。你我甘苦共担,彼此感同身受。”许应骙心里仍撇不开:“兄弟这场蹉跌,植根于两个月前。那回康党没把我扳倒,越发怀恨在心,必欲除之而后快。在他们看来,我是一道屏障,挡住他们的僭窃之路。他们要僭窃,一般人不相信,因为他们身份卑微,离皇家大权太远。可是当初文悌参康,便已明白说出:‘奴才与杨深秀初次一晤,杨深秀即告奴才以万不敢开口之言。’何为‘万不敢开口之言’?定是指宫闱秘事。康有为以宫闱秘事蛊惑人心,搅动朝局。而他本人,距离宫廷越来越近了。燮相受恩深重,应当犯颜直谏,否则恐愧于青史,负于君父。”

这是要他上奏攻康,哪是他办得到的?孙家鼐婉言周旋,搪过这一阵,身体有些吃不消,当即将请假的折子递到奏事处。次日早朝,光绪见到此折,批给他半个月假。再看军机带上的司员上书,已有十三件之多。光绪欣慰之余,又令军机拟旨,发交六部及都察院,令此后司员士民上书,均着原封呈进,各堂官不得拆看。同时令军机拟递“业经召见人员名单”,以备选择任使。办罢日常政务,便要召见保举人员。从康有为、张元济开始,光绪陆续召见了十九人。时势如此紧迫,这已不是储才,而应该是选才了。将奏对称旨者立时登用,想一想就很痛快,可惜无法办到。康有为的总理衙门章京,张元济的大学堂总办,均辞而未就。康有为的督办上海《时务官报》、梁启超的办理大学堂译书局差事,似乎处于半推半就状态。光绪帝和康、梁都在等,要看何时才能等来机会,去推动蓄势待起的波澜。

光绪沉浸在幽深思绪中,听见趋近的脚步声,立即坐端正了。眼看引见大臣引进一个人,在御案前方跪地叩头。此人名谭嗣同,江苏候补知府,由徐致靖和李端棻先后保举。其父为湖北巡抚,应算纨绔子弟。李端棻却称他有奇气。这是在面奏时说的,跟天子讲到奇字,令光绪颇为好奇。

光绪打量谭嗣同,见他清瘦身躯,黑黄面皮,长相平庸无奇,不由有些失望。照例问过履历,又问他在湘办的煤矿,开的公司,写的文章,他所述内容并不奇特。对比此前所见,他没有林旭的年轻,杨锐的平实,刘光第的质朴,更不用说康之深广,梁之新锐。光绪想结束召对,顺口询问谭父的官况。谭嗣同回答,臣父循分供职,勤恳做事,清廉是其所长,拘谨是其所短。听到这个“短”字,光绪愣了一下。虽说在君主面前,谦卑是人臣的本分,然而明言父短,却非人子宜为。莫非这就是他的特异?

光绪再问下去:“你父为何而拘?”谭嗣同奏对:“督抚同城九年,臣父不得不拘。何况此督非他督,乃镇粤抗法之督,乃善办洋务之督,乃著书劝学之督。臣父之于张督,有辅佐之劳,无翼赞之愿。一个喜守拙,一个爱逞能,虽无明显掣肘,难免相互抵消。臣乡郭嵩焘有言,督抚同城为本朝大弊,这正是一显例。”

这段话简明扼要,触动了光绪的记忆:“郭嵩焘,那是我朝出使第一人,经其交涉,我朝在新加坡设立第一个领事馆,开创之功不可泯灭。然对其非议如影随形,堪称谤满天下。他故去后李鸿章上疏,请求将其事迹宣付史馆,并赐谥号,遭御史反对而未获准。”

谭嗣同续奏:“言官鄙视出使之臣,因此主张概不赐谥。惟有曾纪泽是一例外,他亡故时获谥惠敏,那也托庇曾文正公余荫。郭嵩焘在世备受压抑,为此写有《戏题小像》诗:傲慢疏慵不失真,惟余老态托传神。流芳百代千龄后,定识人间有此人。世人欲杀定为才,迂拙频遭反噬来。学问半通官半显,一生怀抱几曾开?此虽戏语,实含深痛。”

光绪吟味着:“世人欲杀定为才?此非郭氏一人之痛,恐为绝世英才之悲。才与非才,忠与伪忠,总消磨于督抚同城一类架构中,欲求弊绝,其可得乎!”

这几句话从皇帝口中说出,令谭嗣同惊异而又兴奋:“皇上圣明烛照,除弊定有其时。同城之设在求牵制,牵制之端在循资格,资格之累在百衙千官,皆为求一职而奔竞终生,职到手而志已懈,官常在而民已失。除弊就要除官权,除官利,要动官的命根子,则官必以铁桶阵势对抗,臣不知皇上以何法治之?”

他竟反问到皇帝头上,光绪有些不适,却也感到新奇:“这正是朕踌躇之处。你对此可有建议?”

谭嗣同道:“臣以为,康有为条陈的制度局,宋伯鲁请设议政处,李端棻求开懋勤殿,有益于集新军,可用于拆旧垒。此局开设与否,关系新政成败,各重臣也都心知肚明,因此不惜百计阻挠。为皇上计,惟有示以大公,施以大勇,以破釜沉舟之心,做背城借一之事。臣知此事至难,然长痛不如短痛,国之兴亡,系于皇上一转念间。”

他将万钧重量,加于皇帝头上,使光绪如芒在背。光绪在御座上移动一下身子,声音沉闷:“朕知天下臣民,皆望国家振兴,是以日夜思维,希图时有起色。而江山易改,人心难移,人一入官,便成了此生为官而活,不再关心身外痛痒了!官皆如此,朕复何望?”

亲聆皇帝诉苦,谭嗣同深受感动,但他不愿虚言安慰,偏要在痛上再加一刀:“官皆得过且过,只要生前好官得做,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然而灾患逼于眼前,仅以身免,恐亦难得!臣此次赴京,特意沿途察看民间,见哀鸿遍野,饿殍塞途,壮男健儿习拳结会,虽为自保,也欲寻衅,如一地干柴等待火星。官府却都装聋作哑,甚至有暗中勾结苟且求安的。民间如此,官界如彼,时不我待,何以推诿?王照请皇上奉皇太后出洋,眼下做不到。臣请两宫巡幸国中,求皇太后皇上亲眼见识民情,这个应能做到。”

他说这话,也知症结在谁身上,却恰恰是做不到的!光绪的心隐隐作痛,强力镇定,说了几句拿得出的话:“你与王照之请,皆出报国之忱,诸臣奏陈国是,不乏可行之策。朝廷斟酌轻重,判定可否,次第施行。你等也当努力从事,以免徒托空言,有负初衷。”谭嗣同叩头退下。

光绪心绪阴郁,看到世铎趋上殿来,呈上一张名单。光绪看到了五个人的名字:内阁候补侍读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西候补道恽祖祁,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刚刚见过这个人,军机处就把名字列上了!说不清高兴还是怀疑,光绪看了世铎一眼。世铎解释说,先前召见各员,分别派有差事,现有五名可供派选。

光绪审视着名单,然后提起笔来,在四个人名上画圈。世铎遵从吩咐,接过后溜了一眼,发现圈定的是杨、刘、林、谭四人。世铎低低地问:“请皇上示下,派往何处使用?”光绪明谕:“军机处,做章京。”

军机章京!按照规制,军机章京的任用,由各部院保送司员赴军机处考选,考中者列入候补,待军机章京出缺时,由军机处报皇帝批准补用。刚才皇上要名单,大臣们没怎么在意,刚毅开玩笑说,叫这些下三烂憋破总理衙门吧!他说着拿起笔,把谭嗣同的名字添加上。此前已有三人派为总署章京,所以刚毅如此戏弄。在军机大臣心目中,军机处比总署尊贵得多。

世铎不敢把这份名单带出去,央求地叫道:“皇上!军机章京——”见他欲言又止,光绪问道:“怎么?”世铎鼓足勇气:“军机处乃机要之地,这些人员未经考选,且有一人来自外省,无任官经历,恐难胜任枢机。”

光绪说道:“四人入枢无关机要,专为处理上书而设。你们不是叫苦说,各处条陈如潮水涌来,人手不够么?”世铎支支吾吾,又想起一个说法:“军机处候补章京,共有二十一人,其中如户部郎中胡长生、兵部员外郎成丹,考中五年未补。若以未考之员顶替,恐怕显失公平。”光绪显出不悦:“朕明言他们不参机要,怎么还说顶替?四人顶不了二十一人,你们大可放心。”

世铎应一声是,想一想还是得顶:“皇上明日赴园,是不是请皇上……与慈圣商定此事?”世铎这般懦弱,竟然触犯大忌,令光绪又惊又怒:“世铎!朕以九五之尊,用不了几个章京?你,你大胆!”

世铎扑通跪下,磕头不迭:“奴才该死!奴才愚衷,是怕两宫为此芥蒂,最终误了皇上大事——”他突然止住,惊恐地盯着手指间的破纸。原来,那一张御定名单被不慎扯裂,碎成几片。世铎的身子筛糠般颤抖,请罪的话噎在喉咙间,叫不出声。

光绪明白过来,说:“罢了,你交上来。”

世铎无力地爬起,光绪示意侍监上前,捡起那纸放上御案。光绪另写了一张,照旧圈定人名,再令世铎领回。世铎爬起身,虽然感激涕零,却还有话要说:“军机章京之选,礼部六堂之罢,仰恳皇上告闻太后,以慰慈闱。奴才无别的想法,惟祈盼两宫安和,为天下臣民之福。”

听出他意思恳挚,光绪换用温和的语气:“你下去后,另拟应补、应调、应升、应署满汉尚书侍郎名单,待朕明日带交慈圣。”这算是采纳了谏言。

世铎弯着腰退出,回到军机房中,倒在座榻上喘息。刚毅拿过那张名单,有些惊奇:“竟是新的,怎么回事?”

世铎没有理睬。刚毅兀自研究着:“皇上亲笔所写,如此郑重圈定,是要擢用何职?这些都是微员啊。谭嗣同,也选了?”世铎没好气道:“那是你亲自选定,他要算你的门生。”刚毅哈了一声:“门生,好啊,他得送我贽敬才是。我的门生要当什么?”世铎道:“军机章京。”刚毅不笑了:“军机!咱们这里?岂有此理,这要百里挑一!”世铎哼了哼:“五里挑四,你用着吧。皇上要应补、应调、应升、应署满汉尚书侍郎名单,哪位办一下?仲山你来做?”

廖寿恒点头应承。刚毅又来横插杠子:“这是要派礼部。二品以上大员须由太后任用,这可发过明旨!”世铎跟他抠字眼:“其说法是,均着于具折后诣皇太后前谢恩。尚未派任,不用谢恩。”

刚毅拧着脖子看他:“咿呀王爷,你摔一大跤摔迷了,怎么一下转向了?这章京伺候不了我,这皇上我伺候不了,我要回家玩鸟去。”他要冲门而出,世铎把他叫住:“子良,别耍小孩脾气。时事艰难,为臣的说不得委屈。况且我琢磨着,皇上也是受了委屈,才有礼部那场变故。”

一屋子沉闷无语,看着廖寿恒将名单拟出,交到世铎手中。世铎托着走往养心殿,从门外向里望去,光绪仍坐在御案前,细弱的身影像个孩童。世铎心中生出一丝怜悯,赶紧趋进,将名单捧放在御案上。光绪端详一遍,执笔圈了几个名字,吩咐世铎:“交内阁明发,各员皆为署理,奏闻慈圣后再转实任。”

世铎领谕退出,回到军机,再无异言。大家失去了劲气,一桩公事照老路数办理,当日内阁明发上谕:“礼部尚书着裕禄、李端棻署理,礼部左侍郎着寿耆、王锡蕃署理,礼部右侍郎着萨廉、徐致靖署理。”上谕易发,事情难办。光绪明白,接下来最吃重的就是他了。

在后殿寝宫,光绪心神不宁。为了平稳情绪,他令珍妃搬来一只瑞士座钟,开始动手拆卸钟表。从上个月起,光绪迷上了钟表构造。空闲的时候,他拿起起子打开表盘,一一拆掉那些零件,观赏过后,再把它们按顺序装好。重上发条,钟摆启动,表针发出悦耳的响声,就像新造一座钟表,光绪满心都是愉悦。可是这回没有拆好,光绪用力重了些,将一枚机件扭变了形。这东西太纤细了,总也复不了原,急得光绪鼻头冒汗。珍妃想帮他做,又怕给他添火,急切间撞掉了案上的书。看到她惶恐的样子,光绪反而笑了:“算了,不管它了。这玩意太娇气,哪如咱们的铜壶滴漏,结实了两千年,仍然管着时刻。”

珍妃替皇上扇着扇子,请他饮茶去火,笑语应和:“咱们用铜铸壶,人家用铜造钟,食乎时乎,优哉游哉。”

光绪瞟一眼宫女捡起的书,顺手拿过翻看:“《唐诗三百首》,蘅塘退士编。这位乾隆年间的知县,由于编了一本诗,便可流芳百代了。可见士大夫不一定要做大官,能够做一件事为众所用,即不负平生所学。”

珍妃摸不透皇上心思,尚在寻思答言,光绪又道:“你看唐明皇的诗。明皇功业成就,乃于开元十三年封禅泰山,遣使致祭孔子故宅,作诗咏孔: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地犹鄹氏邑,宅即鲁王宫。叹凤嗟身否,伤麟怨道穷。栖栖者,栖栖惶惶也。孔子奔走列国传道,而日暮途穷,终其一生,嗟叹随之。然其大道历久弥新,不管孔子传经,还是孔子改制,都从孔教生发而来。这就叫不负平生。我欲不负平生,实可不再执迷,腾出手来做点可做之事。比如拆修钟表,你看我——”

珍妃很是不安:“皇上应该称朕。”

光绪笑笑:“朕,朕,多古怪的称呼啊。从秦始皇起霸占此字,不准任何人僭称,其实有何深意?赵高指鹿为马,秦二世那一位‘朕’竟视赵高为假父,朕其为白痴乎!我倒宁愿称我,或如戏词所言,你称我为郎君,我称你为娘子。郎君与娘子,满可过几天舒心日子,你倒是愿也不愿?”珍妃的泪珠儿扑簌簌滚落,扑地跪倒:“皇上呵皇上,只要能让君王舒心,奴婢情愿去死——”

光绪伸手拉她起来:“你死我怎么办?明知办不到,我只说说罢了。说说也很开心,一想到万事不管,只看风起云涌,但闻牧笛横吹,便觉抒情写意。”被光绪拥在怀里,珍妃眼儿饧着,心儿痛着,一动也不敢动。光绪兀自说下去:“唐明皇不是秦二世,他有开元之治,也有天宝之乱。治乱系于一念之间——这念就是耽于逸乐。朕不逸乐,朕愿学孔子栖栖奔走,可惜朕足趾不出国门,更不用说日本欧美等国了。”

听他称朕,珍妃轻轻抽出身子,用手去光绪的脖颈间按摩。光绪近来阅折剧增,每日要看五六十封折子,颈椎痛楚牵扯至肩胛,整个后背僵直酸困。纤纤玉手内力十足,驱赶着肌肤筋腱间的疲劳,使紧张的经络伸展疏通,魂魄也被熨平揉软,饴糖一般滋润甘甜。

光绪发出了均匀的鼾声,珍妃小心地调匀呼吸,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她知道皇上睡眠极浅,眨一眨眼便会醒来,一醒又是个不眠之夜。她祈祷周天神佛都来守护,将一个囫囵觉带给皇帝。然而一切都是白费,光绪很快张开眼睛,像冷水浇顶一般清醒。一醒来便索要奏事匣子,从中翻找一份奏折,没有找到,光绪便又焦躁起来。

珍妃悄声提醒,傍晚时分,皇上手握几份奏折,曾在三希堂炕床上坐观,是不是遗留在那里了?她说罢亲自带侍女去寻。三希堂是乾隆帝设立的,那是在养心殿西暖阁,专为收藏书圣王羲之父子的三件书帖。珍妃很快回来,捧回内阁学士阔普通武的奏折。这是《变法自强宜仿泰西设议院折》,珍妃请皇上闭目养神,由她读给他听。

光绪说声不必,挑选段落重阅,然后告诉珍妃:“此折建议设立议院,试图用民意和民权,阻止列强侵略。可是,洋人所重的是自家民权,他会为中国百姓止步么?”见他忧心忡忡,珍妃只好设法劝解,希望让他开朗起来。

空言并不能治疗心病,光绪反而直说:“朕闯祸了,你也知道。可是反复思索,若能再来一遍,朕仍会如此处置。朝廷因循得太久,不施霹雳手段,怎能惊醒浑噩?”珍妃应和道:“是,皇上以为的闯祸,其实势在必行。太后深明事理,她不会想不开的。”

光绪深陷在阴郁中:“她会这样想:何不先报后办。可如果预先报知,这件事便无法办。你说怎么办?”珍妃忍了又忍,还是说出了口:“皇上,以奴婢愚见,还应把皇后请回宫。有皇后搭桥,路会走得顺当些。”上回帝后勉强和好,只维持了半个月工夫,皇后又决然回园奉亲了。听了这话,光绪苦笑:“你还是不懂太后的心,你以为她多么看重侄女?且罢,不说这些,想想明日如何说是正经。”

用不着如何说。次日赴园,早朝以后去见慈禧,接着侍进早膳,慈禧的脸色都无异常,也无一言触及此事。有关礼部和军机的奏件,都已先期转呈,也许太后还无暇过目。下午侍游,再侍晚膳,侍看戏,都进行得顺顺当当。

光绪大大地松一口气,他不知道,慈禧却憋着一口气。礼部六堂之罢,给予她的震动,比朝官们感受的更加深刻。这在本朝绝无仅有,虽说同治有类似举动,但同治是胡闹,而光绪是作为,这让慈禧惊异了好久。人都说慈禧手腕强硬,她却不会这样强横,因为她没有乾纲。光绪则有乾纲,那纲他若敢使,没人说他不该。这就是上天的不公平之处,慈禧无力改变。但她必须握有一种力,那就是改变皇帝。这是逆着的力,不能轻易施用。

所以,这件大事发生后,她显得分外平静。她想凉上一凉,细细地看他一眼。他的勉强镇定,透露出他的惶恐,也从反面证明,他不是一怒之下仓促决定的。这就十分可怕,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的。下回会动哪一部?对了,军机处!四名小军机,已像探子潜入营垒,刺探何处薄弱空虚。在乐寿堂寝宫里,慈禧审视着四人的履历。一个个平庸无奇,这种微末之员,不值得耗费心思。她将目光移向礼部新任名单。慈禧拿得起放得下,将轻重远近掂量一遍,这便安然寝息。

次日早膳过后,娘儿俩议的第一件政事,是向朝鲜派使。中日所订的《马关条约》,第一款就是清朝承认朝鲜为“完全无缺之独立自主”。朝鲜想跟清朝订约遣使,清朝寻找种种借口予以拖延。光绪二十三年,也就是去年,朝鲜改名为大韩帝国,国王变成皇帝,急于得到旧宗主国的承认。此时驻朝鲜总领事是唐绍仪,他是留美学童出身,出自北洋系统。以前清朝与朝鲜的来往,一直属于北洋大臣的职权范围。李鸿章卸任北洋了,总署处理此事还要倚重他。俄、日两国争霸朝鲜,韩国抱上了俄、日的大腿,与英、法、美等列强相互派使。日、英等先后对华施压,要其尽快与韩建交。韩国的英籍税务司柏卓安,是赫德帮着物色的,他要学赫德插手外交。柏卓安为韩国代拟国书,电达北京代理总税务司裴式楷,由裴式楷呈送总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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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  军机四卿

一、超擢新进黜退老臣

二、同室操戈众论盈廷

三、火上浇油釜底抽薪

四、明修栈道暗结援兵


第二章 撤衙裁官

一、裁冗闲大刀阔斧

二、施恩威谈鬼论神

三、五凤楼雀噪鸦鸣

四、养心殿龙争虎斗


第三章 密诏告急

一、山雨欲来惊鸿入抱

二、东向演武西去拜佛

三、祥云长驻雷霆猝发

四、鱼游釜底落井下石


第四章 宫闱惊变

一、城欲摧时人仍在

二、天将破处路不明

三、黑红冲撞棋局乱

四、乾坤颠倒帝座虚


第五章 帝位存废

一、秋风瑟瑟天网恢恢

二、审讯皇帝扑灭维新

三、碧血菜市赤忠穷途

四、大侠闯险洋医进宫


第六章 拳团蜂起

一、德军肆虐扰鲁境

二、神拳揭竿驱洋魔

三、决心反教须抗上

四、拒绝革命誓保皇


第七章 剿抚两难

一、逐康出境收朱入笼

二、走马换将丢车舍卒

三、假戏真唱新酒旧瓶

四、李相外放廖公内辞


第八章 “三门湾大捷”

一、意大利武力讹诈

二、马蒂诺弄巧成拙

三、刘铁云说书寄慨

四、光绪帝观图遣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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