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五年,丁酉,朱棣御驾亲征瓦剌,得胜班师,回到南京,听得朱高煦诸般不法,一来因初回京来百端待理,二来恐皇后护短,无端淘气,因此只责令朱高煦就藩云南。云南是边瘴之地,况且有沐王后裔、世袭黔国公在滇镇守。朱高煦正在一片雄心,企图大业之际,怎肯万里备边,寄食他人之手,便道:“我有什么罪?要将我充发万里边疆?”朱棣虽是枭雄之主,遇着这些家人父子间的纠葛,也只好且作痴聋,转令朱高煦就藩青州。朱高煦仍不肯去,朱棣正待发作,徐后早不高兴道:“我只得这个儿还孝顺我,人家瞧着胀眼儿哪,一定要将他发配充边,离开我,好让我孤零零地待着。我全知道这些人的坏心眼儿,必容不得咱们娘儿们,我带了他一道走吧。离了这京城,让人家眼前清静。”朱棣正忙着边情国事,便将这事暂时搁下。朱高煦以为有恃无恐,心中坦然无所忌惮,益加猖獗横行。
自从武当、五台众侠义好汉大破汉王府之后,朱高煦铩羽还宫,一面仗着徐后的庇荫,优游宫中;一面和长史钱巽等密谋篡位,计谋愈益离奇,简直预备做那床前斧影的赵匡义。徐后却是一无所闻,只将朱高煦当个小孩儿一般宝贝着。只是朱高煦心中有愧,知道武当、五台众侠义好汉绝不肯就此甘休,一时向徐季藩讨取善法术的勇士没来,自己便加倍地小心防备。
朱高煦不是个安分度日的人,怎肯撇在皇宫里安然度日?在徐后身边鬼混了几天,身上创伤也好了,便觉得闷得慌,周身不是劲儿,得出去溜达溜达,舒舒筋骨才成。便叫陈刚扮作个帮忙,自己打扮得像个贵公子一般,悄悄地出了皇城,向城外走来。
金陵城外的莫愁湖原是历来名胜之地。太祖朱元璋在世时,也常和中山王徐达到湖边楼上敲棋赌酒,传为一时佳话。朱高煦原不是什么雅人,自无雅兴。他到这湖上来,也不过想着天气正当春日融和,莫愁湖上一定有不少的士女游春,想着去瞧瞧,解解胸中的闷气。和陈刚二人雇了两头牲口,直奔湖上。城里只有商肆栉比,行人拥挤,没什么可瞧。朱高煦更觉得厌烦,只抽着驴子急急出城。
到了湖上,向湖边莫愁山上走来。哪知春光初透,游屐依稀,湖上并没多少游春士女,那酸不可耐的方巾名士、蓝裰秀才倒是摇摇摆摆,三五一群。朱高煦素来不喜这班人腐气逼人,一见这种人走来,便老远地避开。
信步走了一会儿,也无心观看那一湖绿水,无精打采地向山后走来。刚翻过山来,便听得田里插秧的农夫打着山歌,悠悠扬扬地彼此互答。再一瞧,万亩平畴,棋盘似的一方一方划着,每方里面都齐齐整整地种着绿秧。远望处,满眼全是绿的,大地就如一方大碧茵毡一般。翠色参天,青气逼人。朱高煦精神一爽,不觉脱口赞一声:“好啊!”
一声未了,山下有千百人的声音,接着是雷也似的喝一声:“好啊!”朱高煦大疑,回头叫陈刚跟着,向那声音来处,急步下山,要去瞅个究竟。才走下山坡,便见山麓大树荫里,团团圆,围了一大圈子人,你挤我望的不知在瞧什么东西。乡下人任什么都当稀稀哈儿,朱高煦便料定他们又在瞧变戏法,或是瞧木头人戏。心中高兴顿时消了一大半,只是既已来此,总得瞧个究竟。便和陈刚二人,一直闯进人丛去瞧瞧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近京的乡下人知道贵公子是可怕的,见朱高煦身份打扮不同,就让开一条人缝,让他进去瞧。
朱高煦只是想瞅瞅这许多人哄些什么,并无一定要瞧个饱的心思。不料一进人丛,身子一定,两眼一瞅,顿时眉开眼笑,脚跟一定,就不肯走了。原来那人堆里,并不是耍戏法儿,也不是唱木头人戏,却是一个粗眉暴眼的头陀,领着一对黑小子:一个生得大脑袋,突眼睛,狮子鼻,大虫口,一个生得扁面孔,凸额角,扫帚眉,雷公嘴。两孩子一般矮胖,一般漆黑,约莫都只十三四岁。大傻子似的,东西对站着,每人鼓捣一只大石狮子,颠来倒去,抛倒接落,赛是搬弄大锦球一般。朱高煦见了,也不由得喝一声彩道:“好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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