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殷一官逸事/民国武侠小说典藏文库·赵焕亭卷》:
第一回
田盘山大侠托贻踪
辽东道红旗遭黠盗
侠士高人近一邱,田盘山下古踪留。
西风落日渔阳道,燕筑酣歌不可求。
这首诗平平的二十八字,其中却隐含着一位大侠的事迹。叙将来虽动魄惊心,令人神往,却是本领事故,近人情,合天理,并非像近来谈侠客的,过于离奇荒诞,如《血滴子》咧,《七剑八侠》咧,说的侠客竟如神仙鬼怪一般,反使读者疑惑是文人耍笔锋儿,简直的,世界上没这么档子事。
这期间暗含着便打掉国民的尚武精神,不在少处。作者为此惧,因取同光年间,畿辅地面,人所共知的一位绝世大侠编综成书。事实并非虚诬,武功可学而能。只要人企有余慕,便可以继武芳徽,再学到他的沉潜涵养处,简直地竞有儒者气象咧。清初时,如顾亭林、颜习齐诸公,生平便企慕此等品格的侠客。可惜时代限人,不及相见,也是段大大恨事。
作者总角时,便闻父老们传说这位大侠的逸事甚多。至今那大侠的流风余韵尚盛播于燕蓟之间。里中少年,自矜意气身手的,都以殷派相夸尚。您道这是耍花胡哨吗?欲述大侠生平,当先作此详解。原来这首诗,是清末时光有位游士路经田盘山下慨然留题的。
侠士不消说,是作者书中的主人翁;高人为谁呢?却是明末清初的逸民、蓟州进士李孔昭先生。这李先生本是畿东富家,国变后,隐居邱园,抗志高蹈。起初也悲吟侘傺,诗酒沉酣。一日静坐中,忽恍然有悟,汗如雨下,暗想圣贤之学,不拘穷达当变,总以仁民爱物为志。今俺与其不胜痛愤,毁性戕身,自侪于魏晋酒徒,何如振起精神,利济为怀呢?从此李先生嘻嘻哈哈,和光同尘,尽一岁所人钱谷,除家用外,都把来好行其德。如义田、义塾、赈灾、救荒,以至乡里缓急,亲族婚嫁,或本境蓄积建筑诸善事,没有一件不踊跃从事。
春秋佳日,他老人家便骑头毛驴子,备条大褥套,一头是书卷笔墨,一头是钱物酒果,乱七糟八都带了。趁兴所至,不问远近,整日价在水滨村落问游行自得。偶遇山水幽绝处,或一树一石生得清奇古怪,便下驴吟啸,命酒自赏。石壁树身上,歪歪斜斜,题的都是诗。或行倦偶入山村,村人们听得驴行嘚嘚,便乱噪道:“李先生来咧!”于是男妇小儿女一拥齐出,登时连驴带李先生一总而捉人家。大家便喧喧围绕,争进酒食。小儿女都绕膝捉衣,上头扑脸,喜得乱蹦道:“噫,噫!今天可又听古迹咧!”
于是李先生掀髯一笑,便给小儿女讲段书,或说段忠义侠烈的故事。更将果饼钱物鼓励他们,道:“等俺下次来,你们哪个懂得书理,记得事熟,俺还多把给钱果哩!”小儿女听了,越发高兴,竞有因争先背诵撇了酥儿的。久而久之,大家竟将李字掖起来,有时相问询,便道:“今天先生在你家不曾?”
这李先生徜徉一生,年至九十余岁,无疾而殁,所行善事不一而足。他寻常相诫子弟,便是使气忘身、轻剽游侠的行为。尝说道:“这侠之一字,其中有道理,有学问,并须有真性至情为之主干。不然百弊层出,小则戕身,大则覆家。虽是丈夫事业,却恐‘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便如俺壮年时,痛遭国变,常怀子房报韩之志,未尝不留意侠士,想有所作为。无如纯正侠士实实难觏。因江湖中流派甚多,不可究诘,所以俺收敛奇气,归于平淡。虽无任侠之名,却有任侠之实。你看咱这里山水雄丽,民风朴茂而沉实,古语说得好来:其山俊朗而嵯峨,其水纯洁以扬波,其人磊落而英多。累世以后,未必便没有纯正大侠生于其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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