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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 :
著       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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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S  B  N:
出版时间 :
慌张(值得每个人阅读的社会话题小说)
0.00     定价 ¥ 42.00
浙江图书馆
  • ISBN:
    9787505747463
  • 作      者:
    余一鸣
  • 出 版 社 :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 出版日期:
    2019-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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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1.余一鸣是一位极具潜质的现实主义作家,小说八十多次入选选刊年度选本、年鉴,十多次人民文学奖等多类文学奖项,多次进入中国小说排行榜,2019年《愤怒的小鸟》获南京文学艺术“优秀作品奖”,2019年《慌张》获花城文学奖提名。

2.小说名家余一鸣从教三十多年,用自己的思考和生命体验创作教育题材小说,有著名的“教育三部曲”反响强烈,本书收录《漂洋过海来看你》《愤怒的小鸟》;

3.作为江苏籍作家,余一鸣小说书写故土的人事,书写生命的痛感与反思。其“淘金三部曲”尤为著名,本书收入多篇同类题材作品;

4.作者独具张力的语言风格,娓娓到来的叙述方式,写透人间万象,直击现实,小说《慌张》即将改编为电影;

5.装帧精致,版式设计舒朗大方,作为名家名篇集,有很好的阅读体验,也值得收藏和反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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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余一鸣,男,汉族,1963年出生于江苏高淳,原籍常州,1984年毕业于苏州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省市作协理事,著有长篇及中短篇小说选十三本。在《人民文学》《收获》等发表小说逾一百万字,小说八十多次入选选刊和年度选本、年鉴,并数次进入中囯小说排行榜。曾获2012年人民文学奖、第四届和第五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第八届南京金陵文学奖、第七届南京文学艺术奖、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中篇小说选刊》2010-2011双年奖、2011《小说选刊》年度奖、2011《人民文学》年度小说奖、《北京文学》2013年—2014年优秀转载作品双年奖、2014《创作与评论》年度文学奖等奖项。2014年4月,“余一鸣作品讨论会”在南京大学文学院召开。2017年5到7月,曾应邀为德国哥廷根大学驻校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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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慌张——余一鸣中短篇小说选》总共收录作家余一鸣的中、短篇小说作品共十一篇。《漂洋过海来看你》《愤怒的小鸟》《慌张》《情怀》《稻草人》《今宵酒醒何处》《丁香先生》《求诸野》《人人都想有一个叫冰冰的女人》《都是舅》《日久夜长》。作家余一鸣是从事教学工作多年的老师,其小说语言干净、灵动、质感、有张力、俗不伤雅,其教育题材创作受到国内外很高的评价,多部小说被改编成影视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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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摘

 

漂洋过海来看你
 一、王秋月
夏天的黄昏再不愿走,夜色还是把它赶走了。鼓楼中学的校园这个夜晚有几分诡异,以前有灯光的地方瞎了,以前没有灯光的地方今晚灯火通明,让一帮女教师对熟悉的校园有了陌生感,路灯亮了,灯光喷泉喷了,鼓楼中学有一种节日的气氛,一些女教师的心中夜色一般升起了隐秘的莫名的兴奋和期待。要是在往常,星期五的夜晚,初三的教学楼都还在上夜课,教室明亮如白昼,老师上课的声音在校园的夜空中此起彼伏,比白天传得久远。灯灭了,声音也像是被这黑暗掠走了。也没有,灯火此刻在另一个地方闪耀,喧闹在不远处一个隐秘的空间放大。学校食堂的三楼,据说有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水泥地白粉墙,木头椅子木头桌子,朴素得像一间教室,现在成了学校接待贵客的地方。讲实话,女教师们心里也替校长殷必应不平,这样简陋的地方待客太丢鼓楼中学的面子。谁都没办法,现在讲八项规定,上下领导目前都得受这委屈。
女教师们待的房间是个小会议室,小会议室主要是校长们用来开校务会,中间是一张腰子型长桌,四周是一圈软沙发椅,王秋月点了一遍共十二张,每张椅子上坐着一位女老师,显得有点挤,但若是六位校长坐下来,还是富余。除了王秋月,那十一位都是工作不久的姑娘,她们被要求下班后到小会议室开会,天黑了也没人来给她们开会,似乎领导把这一拨子人忘了。这领导可以说失职吧,就像牧羊人把一群羊扔在山坡上,天黑了忘记用羊鞭撵它们回羊圈,几位女教师的眼中此刻就是羔羊迷途时的无邪和迷惘。她们中有的人父母已把饭菜端上了餐桌,等女儿;有的人男朋友的车泊在校门外,电话已催了N遍;王秋月家中有一个油瓶倒了不扶的老公,还有一个正在初三迎考的儿子,王秋月能不急?但王秋月知道自己今晚肯定要"加班”到很迟,让父子俩人叫外卖了。还有一个淡定的人是音乐老师小丁,她一会儿将座位上的话筒打开,"喂"了几声,哼了几支曲子,一会儿又打开冰箱,夸张地"哇塞"一声,这么多的茶叶!小丁说不喝白不喝,自作主张地从消毒柜里取出一溜茶杯,给每个人泡了一杯。王秋月说,丁老师,看样子你当了殷老大一半的家了。90后的小丁并不惧她,黑着脸将王秋月面前的杯子一声不吭地拿走了。
有人推开了门,是快递小哥,条纹短袖工作服,方块箱子状的背包,让年轻女教师们都眼睛一亮,小帅哥。煞风景的总务主任从他腋下挤过来,踮起脚把凸出的肚腩架上会议桌,说,委屈老师们了,殷校长说,不能让你们的嘴巴受委屈,命我给你们叫洋外卖,顺便送一个小鲜肉。没人给笑脸,没人给胖总务面子,把大伙晾在这里傻等,用一份洋外卖打发了。领导自己山珍海味,莫非还想让人感恩戴德?没有人知道殷老大留下大家加班做什么。上上下下忙了整整一个学期,为的是迎接区重点中学验收,学校按照验收条例三百多条做材料,每个材料袋都装着老师们的加班成果。做到或者没做到都不要管,落实到材料上领导通过就是做到了。老师们有情绪,殷老大教师会上给大伙作揖乞怜,说咱区重点过了,你们的家教课时费不也水涨船高?想想也是,老师们就不吭声了。王秋月的老公白洋是贸易公司行政主管,喜欢躺在沙发上攻击老婆从事的教育事业。白洋说,你也替人家想想,光你们区教育局就有多少人吃闲饭,机关不说,光教研所教科所考试院评估办培训中心之类就有上百号人,加上市里省里部里的垂直部门,得以千万计,你以为吃饭不干活好受?错,这些人都是有头脑有作为的人,要不他也只能在教室里吃粉笔粉。他们不想做僵尸,哪怕做行尸走肉也能吓唬人,顺带着健身。所以他们就变着法子折腾教师。白洋做过十年教师,对教育事业有偏见,王秋月懒得跟他理论。可今天白天看验收大员提问时,大员问的是大话,教师答的是假话,双方都一本正经配合默契,王秋月觉得老公说的也没错到哪里。培养孩子说假话容易,训练大人说假话看来更不难,老话说,假作真时真也假,王秋月面对提问时对答如流,自己也没觉出脸红。
今天留她们下来,绝对不是让她们加班补材料。王秋月听殷必应说过,材料要做,更要紧的是做人,做人比做材料重要。王秋月听不懂他的话,是说校长教师上下都要会做人,还是说,要将验收大员那帮人搞定呢。殷老大说话带江湖气,〝做〞这个词在影视剧里黑老大的口中是要杀人。殷老大改变了口吻,说小王你傻呀,两种理解实际上一种意思嘛,就是把他们哄好。殷老大哄领导的招数之一就是陪吃陪喝陪跳舞。王秋月曾经参加过这类活动,殷校长说是学校的重要任务,但每次都是小范围,喊上几位音乐体育组的姑娘,陪领导吃饭k歌跳舞。殷校长说,跳舞是一种健康活动,当年毛主席周总理在中南海还经常组织舞会呢。八项规定出台,殷老大眼珠子一转,把体操房配齐了屏幕音响,招待领导就有了现成的舞池,校内本来不缺现成的舞女。今天验收组来了十二位大员,全是中老年男人,留了十二位女教师,加班的内容不言而喻。王秋月相信,小丁老师也心中有数得很,她生气的只是连晚宴都不让上了,怪谁呢?只能怪上面的纪律越来越紧。
据说老师这种职业与医生一样,越老越值钱。但是王秋月既是女教师也是女人,在那些老男人眼里,女人四十头腐渣,他们在饭局上眼光会绕过她直袭那些年轻姑娘,在舞会上她也是难得被邀请的舞伴。王秋月跟殷老大申请过,饶了我老太婆吧,省得碍手碍脚。殷老大说,不行,你不想当特级可鼓楼中学需要特级,没有特级我们鼓中就没门面。这些人中有区评委市评委省评委,不跟他们混个脸熟就出不了头。殷老大说的是实话,鼓楼中学这样的二流中学留不住高人,外地的特级教师来了也是当个跳板,呆个一二年就攀高枝走了。王秋月是老鼓中,大学毕业进来教语文,从来就没想挪过,五六年前就评上了市学科带头人,殷校长就把评特的宝押在她身上。行内有规定,评上市青年优秀教师而后评市学科带头人,第三阶才是评特级教师。王秋月申报过一次评特,中途落马。要怪也不能怪学校,主要是王秋月心思不在这件事上,王秋月的重点是管儿子的学习,当老师的心里都明白,学生能不能出息关键看初中三年。儿子白象就在初三,再过一个月就是中考,当妈的心里真顾不上别的事,王秋月此刻想的是儿子的晚饭吃过没有,吃了晚饭坐下来没有,最后一次模考分数排名,白象是不是比二模靠前。
王秋月吃不惯洋快餐,传说那些做食材的鸡都浑身上下长满鸡翅和鸡腿,可儿子不信,偏偏喜欢这些油炸类肉食。王秋月打算带回去给儿子做夜宵,包装盒拆都懒得拆,几个年轻姑娘嘴上埋怨学校毒害人,存心破坏她们减肥大计,手却早已把纸盒撕开了。一阵马达的轰鸣来自食堂方向,几道耀眼的灯光直射会议室的窗口,王秋月掀开窗帘一角,食堂与行政楼隔着操场,学校不允许车辆进入跑道,连食堂的购物车也只准从后门进出,领导贵宾当然例外。这是要走了?一辆小车后面跟着一辆丰田面包,小车上应该是带队的局长。领导撤了,我们可以马上回家了。王秋月忍不住嚷出了声,小丁停止撕扯手上的鸡腿,不甘心地说,怎么说走就走了?脸上竟然是失望。
王秋月归心似箭,肚子没有填饱,两条腿骑自行车却分外有力。西京路上正在挖地铁,本来不宽的马路上被围了好几个圈子,连路灯也被圈在里面。好在车水马龙,小车挤成乌龟爬,喇叭声此起彼伏,贼亮的车灯忽闪个不停,照得自行车道也有明有暗。王秋月骑车时基本目不斜视,脑子里要么是烦儿子的事,要么是想课堂上的课务,到了教育厅门口,忽然大车小车全没了,马路上是黑压压的人群,连自行车道人行道上也是人。王秋月只能下车推行。这条路上机关单位多,拉横幅的人群和持盾牌的警察王秋月不是第一回见,这么晚,人群还没散有点意外。王秋月顾不上看热闹,吆喝着挤出一条缝,到家时低头一看,短袖衫被汗水粘在身上了。
客厅里沒人更没有声音,灯开着,电视画面也开着,白洋没有瘫躺在沙发上看"哑巴电视“,自从儿子白象进入初三,王秋月就规定家中必须保持安静环境,包括电视机和手机。好在白洋有了微信,电视机排到了第二位,但白洋也时常打开图像,做出喜新不厌旧的姿态。王秋月估计这人是蹲在马桶上玩手机忘了起身,椐说最近流行一种毛病,上厕所不玩微信拉不出便便,白洋绝对是这类病人之一。王秋月懒得管他,敲敲儿子房间的门,沒人应,推开门,书桌上的台灯亮着,书本也一本正经地摊开了。王秋月走进厨房,垃圾桶里扔了塑料饭盒和一次性筷子。没出去吃晚餐,人呢?王秋月不必在乎安静不安静,白洋白洋,白象白象,她一把推开卫生间,没人。确定是父子俩趁她不在家,放风去了。
王秋月在沙发上生闷气,电视上的人兴高彩烈地朝她划拉着手,也莫名地让人生气。王秋月按了一下遥控器,将人影儿掐了。门锁响了,父子俩一前一后进了门,见了沙发上一张寒脸,俩人立即将脸上的兴奋劲儿掐了。白洋说,咦,劳动模范今天提前回来了?王秋月不接话,将学校带回的鸡翅鸡腿递给儿子,儿子漠然地摇摇头,直接进房间做题了。王秋月说,乖,那等会儿当夜宵吧。王秋月满脸慈爱地给儿子送进去饮料,又端进去一盘西瓜,悄悄地轻声合上门。离考试就这么多天了,儿子就是她大爷,她时刻都赔着小心。
但是,总得有人承担这罪过。白洋已经知道逃不过这一劫。他朝老婆又是敬礼又是作揖,老婆还是朝他晃了晃手机。老规距,儿子在家俩人不斗嘴,要吵要闹发短信,短信收发也是静音,也是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意思。
王老师息怒,我们是去京西路上看热闹去了。白象一天到晚趴着,也应该活动活动。再说,也不能让他死读书读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有什么事比儿子的中考重要?
有,莫非你回家路上没遇到?据说是省厅把高考招生指标支援边远地区,高三应届生家长集会抗议?
是高考又不是中考,高考距我们家还有三年,今年与咱家有关系吗?
高洋气哼哼地将手机扔到了茶几上,不屑与她争辩。王秋月弄明白刚才路遇的人群是什么事了,也明白验收组那帮领导和专家为什么突然撤,八成是听到风声了。王老师也是行内人,中小学长期这样办教育,迟早要捅娄子,只是她不希望正巧让儿子关键时刻撞上,儿子耽误不起。
老婆面前白洋总是先认输,他又发了一条短信:马不停说,李小华月底要回国,到时候聚一聚。
王秋月点了点头。儿子择校的事就托在马不停身上,这也是一次套近乎的机会,还可以利用李小华这个外援。
白洋先去睡了,王秋月也有些累,在沙发上瞌睡。真正上床去,王秋月又睡不着。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一直要听到儿子洗漱完毕,上床后关灯的开关最后一响,做母亲的才能睡得踏实。王秋月没有看哑巴电视的习惯,她忽然羡慕白洋的本事,总能自得其乐地打发自己。玩微信居然可以几个小时不抬头,据说发微信比发短信收费还便宜,她是不是也应该弄个微信?
对了,这回请李小华吃饭,一定不能让马不停买单。

二、蔡遇春
  
蔡遇春本来是要去大明湖走路,三高,医生建议她每天走一万步,走湖一圈差不多就达到这个数字。马不停说,头晕不晕,要不要有个人跟在身边?蔡遇春说,要,就你,每天陪我走一圈湖。马不停皱了皱眉头,不理她了。马不停当然没时间陪老婆走湖,几家公司开着,忙得经常几宿不落家。就算有时间健身,那也是去高档健身馆,有秘书陪着,有美女教练形影不离。蔡遇春冷笑,我寻思要不要找个私家侦探跟着你,你倒先想弄个人跟着我,好给你及时通风报信?
蔡遇春与女儿马及及通电话时,愤怒地向女儿控诉了马不停的阴谋,女儿在电话里大笑,说,你那能计步的手机是爸给你的吧,说不定他早做了手脚,你走到哪里定位器就将你暴露在他眼皮底下。女儿跟她开玩笑的,蔡遇春还是匆匆去了手机专卖店,央求修手机的小伙子帮她卸了那零件,小伙子说,不是零件,是功能,您这手机没开通这功能,阿姨您放心。她走后小伙子和同事讨论了半天,阿姨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行踪不可告人?
蔡遇春还是拐上了湖东大街,朝前走六个公交站,就是邦德大厦,蔡遇春总是会不由自主走到这幢大厦的广场。下午的太阳热辣辣,街上的行人并不减少,男人戴着遮阳帽,女人撑着小花伞,步履匆匆,看样子都忙得像大国总理一样,其实是被空气中的热浪追赶着。在多伦多的夏天,马及及指着街上的花伞说,每朵伞下都藏着一个中国大陆女人。蔡遇春注意了几次,还真是。洋女人夏天不撑伞,似乎雨天雪天也不撑伞,顶着雨点雪花在大街上疾疾快走。后来蔡遇春夏天也不撑遮阳伞了,只是没人注意到她这个改变。
广场的中间是一个喷水池,阳光下水如花瓣一样开放,亮得刺人眼,广场的四周是一圈圆圆的石球,石球之间还串着铁链,阻止车辆开进来,这些石球冬天可以当凳子坐着晒太阳,蔡遇春曾经坐在上面打发过许多时光,那些日子马及及为考雅思在这里上课。夏天当然不行,会把屁股烤熟的,天热,今天连发广告的小姑娘都躲了。其实没走,只是站在楼的僻阴处,见人来,一前一后迎上来。都已成了老熟人,蔡遇春隔三岔五过来,蔡遇春接了高个子姑娘一张,又接了胖姑娘一张,一样的广告,从学前班到研究生课程,应有尽有,最贵的收费是雅思和SAT培训。要不新东方的俞敏洪怎么能发大财?这话是马不停说的。这两年贴小广告的人少了,发小广告的人多了,年轻人怀揣花花绿绿的纸片,直往你手上塞,地铁口有,中小学门口更多。发广告的姑娘都是兼职的大学生,不认识老板娘。蔡遇春来者不拒,她心疼这些年轻人, 早些发完可以早些下班回家。
多年多年前了,马及及上小学五年级,学校要求小学生为穷困儿童献爱心,也算是社会实践活动,小朋友们选择了卖报纸,灵感来自传唱的一首关于小报童的革命歌曲。冬天一大早, 蔡遇春把她送到报纸批发点,马及及和同学们聚了头,每人领一百份晚报,第一件事是把家长赶走,然后奔赴分工的各自地点。家长们都被赶出了孩子的视线,他们只能像一群密探跟踪各自的目标。那时马及及还是听话的小学生,早晨天寒,她不肯戴口罩也被逼戴着,个子开始抽条了,羽绒衫一裹,看上去像个小大人。先是在公交车站,眼巴巴地看着等车的人们,那时还没有微信,人们还习惯等车时东张西望。有人随手递给她一枚硬币,及及就弯腰鞠躬,感恩戴德。上班高峰时间过了,及及转移到了路口斑马线,等红灯时行人和自行车都阻在那里,及及趁机向他们吆喝。蔡遇春躲在街边的梧桐树后面,看得到冬阳下女儿仰起的光洁的额头,看不见女儿口罩遮住的大半个脸,隔那么远,居然能听得清女儿的每一句话。大概卖掉一半报纸的时候,马及及急于清点收获了。她退回到街边大楼的台阶,放下胳臂弯里的那摞报纸,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她将羽绒衫口袋和裤子口袋都掏遍,石阶上堆了一小摊毛票和硬币,她撅着屁股开始清点,鼻尖快凑到石阶。上上下下的大人从她身边走过,一不小心皮鞋尖就会踢了及及的脑袋,蔡遇春鼻子一酸,马家的小公主此刻与那些街头点零钱的小乞丐有什么两样?
蔡遇春拦住了一位行人,女性,跟自己年龄差不多。蔡遇春递上一张百元票,说,求您一件事,把前面那孩子的报纸都买下。
女人看了一眼远处的及及,说,我懂,是您女儿吧。得找个理由让她不起疑。
蔡遇春点头,说,在风口站了几个钟点了。
女人想了想,说,这样,我就说我儿子在今天报纸上发表了文章,我要买五十份,给他班上的同学每人送一份。这个理由可以吗?
这女人脑子好使,或者她真的有个儿子在报上登过文章,真的这样买过报纸。蔡遇春觉得可行,叮嘱说,您买下后就直接走路,找零就算谢您的,别客气,您要回头找我,说不定就把我暴露了。
小学生毕竟小学生,她一点都没起疑心,回来后兴高彩烈地向妈妈汇报,她的运气特别好,正巧碰上了一位需要买好多报纸的阿姨。这事放到现在,马及及一眼就能把她戳穿了。
蔡遇春进了邦德大厅,大厅宽敞明亮,中间是一块太湖石景观,除了门口一张大堂经理的办公桌,沿墙摆了一圈沙发,有免费茶水饮料供应,当然还有免费的广告宣传册任取,供来访的家长们小坐,这是马不停的大手笔。原来大厅是一家百货店面,只留了一条通道到电梯口,马不停盘下大厦后,一挥手把人家赶走了,上百万的租金不要了,马不停说,门脸宽阔才能招大财纳大福,这话现在来看没错,马不停现在将培训、留学、移民这三块做得风生水起,利润远超他原来的两家工厂。
几年前蔡遇春是坚持不坐电梯的,上下楼靠两条腿,都说这是一种有效的健身运动,后来说法变了,说爬楼损伤膝盖,中老年不适合爬搂,蔡遇春也顺水推舟改了,年近半百的女人,膝盖没出问题,腿毕竟沉了。这是一幢十层楼,当初里面有十几家公司驻扎,马及及上雅思课的教室在六楼,六楼租给了新南方教育中心,马及及每周过来上两节课,每次两百块,那时觉得贼贵,与现在的学费比只能算毛毛雨。当时想出国留学的人不多,教室里只坐着十几个学生,除掉教师薪酬和房租,教育中心的老板说所得寥寥。有一回马不停父爱泛滥,亲自来接女儿,来早了,与那位老板闲聊几句,老板抱怨赚得少,马不停说,要不,你把这个中心卖给我算了。马不停不是开玩笑,他把新南方教育中心买下了,心一横把这幢楼也买下了。新南方改名邦德,大楼改名邦德大厦,筹款贷款,马不停把身家性命押上了。马不停去北京了解过行情,中关村卖电脑的网点,正纷纷改造成培训班的教室。做实体的蝇头小利怎么能跟培训现交的纯利润比?马不停赌中了,转行捡到了金元宝,他跟女儿通话时常说,女儿就是我的福星,没有女儿就没有邦德。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这话蔡遇春爱听。
六楼现在是留学中心。
这楼面蔡遇春熟悉,不仅因为当年常来这里给女儿送餐和接送女儿,还因为留学部经理陈倩倩那个狐狸精。公司刚转型,蔡遇春不敢大意,坚守在财务部管账。马不停有个毛病,喜欢沾花拈草,当年每新办一个企业,或者每新上一个项目,他都有本事勾搭一个骚货,私下里跟狐朋狗友说为了解压。蔡遇春没办法,这世道好多事你都没办法,市民抱怨食品不安全,病人抱怨医院的刀宰人太黑,家长抱怨现在的学校〝毁〞人不倦,都只能一边受着一边期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现在要添上一句,男人要找外遇。蔡遇春躁的时候恨不得要去跟踪,要去找私家侦探,要现场捉奸撕了那婊子。安静下来,她就在心里冷笑,你撕了这个,他又会找来那个,不如等着,等马不停自己厌倦。现在都时兴以年代分段,当官的演戏的当作家的都这样称呼,六零后七零后八零后,马不停现在身边的小婊子是九零后,比马及及还小两岁。蔡遇春可以装瞎,但心里存着一本账。蔡遇春是个耐心的会计,她把那些婊子一一做成了死账,损失点数字不要紧,数字只要成了僵尸,花掉的钱就有数,蔡会计怕的是那数字眨着眼睛跳转,那就是填不满的窟窿,一不小心会毁了马家的大坝,现在这是马不停的大坝,最终它是马及及的大坝。
蔡遇春通常就在会客厅坐一会儿。这个会客厅装修得温馨可人,角落里是比人还高的绿色盆景,隔断是几个养着金鱼的玻璃水箱,每个小间是一张圆桌,围着几张沙发椅子。桌子上摆着水果、糖果和点心食品,恍惚间你以为是坐在自家餐桌上。来这里坐的通常是家长,学生是邦德的顾客,家长才是邦德的上帝,钱包在家长的手上。留学部的工作人员称为留学顾问,听起来像退居二线的老家伙,其实都是被称为〝海龟〞的年轻人。他们很多人留学时申报材料都靠自己做,那时留学中介公司还没产生,他们亲历升学实践,回国后以此为业,一不小心成为了行业中的〝老人〞。不能小看他们,他们不只做尾端,帮客户在高三和本科毕业申报时完成临门一脚,那是短线。现在都把重点放在做长线上,从高一开始为考生做计划做包装,单人项目就收费二三十万。陈倩倩当时说,现在家长舍得在儿女身上花钱,关键是你要让他们肯在你这里花,让他花得踏实可心,所以要把留学部重新装修,让家长坐在邦德就像坐在家里一样放松,他的钱包才不会抠紧。应该说,这婊子的眼光还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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