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传说里的中国/九说中国》:
这也是“白蛇”传说起源阶段较为常见的一种主题。但多少有些出人意料的是,这一主题迄今仍有相当生命力。
显而易见,民间想象和叙事中的所谓妖魔,很多时候不过是古代先民对于人的“情欲”或“欲望”无法理解也难以掌控之下将其“妖魔化”的一种因应处理方式。这种处理方式如果说在前科学时代尤其是心理学等尚不发达时代还较为常见的话,在现代社会和现代语境之中,这种将人性情欲“妖魔化”处理的方式,则是被一种结构性的象征叙事与审美表达所替代。
在不同时代、不同文体文类的“白蛇前传”文本中,魔怪与色诱是其中最基本的要素构成。魔怪既是对白素贞“身份”的一种判断与定位,也是对以此为中心的故事叙述的一种限定;而“色诱”则是对这一故事传说主题性质的明确界定。在这一叙事线索与结构中,基本上是以白蛇和许仙这一对妖魔与人间的两个生命存在为中心而形成的一个人一妖二元世界,并由此而演绎出一个人妖乱伦的“前家庭”时代或状态的欲望故事。
在这种叙事诉求、书写实践,以及表演形式中,叙事者/写作者/表演者所释放的,是一种对于生活边界与伦理禁忌触碰乃至突破的冲动与激情,也是对构成中国传统社会的正统主流价值观念的一种漫不经心的挑战尝试。这种挑战又因为其民间传说的故事形式及审美性质而多少显得有些难以承受上述思想与文化之重。而它所展示出来的人间男子对于白蛇诱惑的难以抗拒,部分原因也许与人类或民间社会对于生命/性欲的自然本质及其控制乏力的忧虑与恐惧有关。
对于“白蛇传说”尤其是“白蛇前传”的淫乱主题及野合故事类型,曾有学者提出“许多痴迷上一个妖精的故事,其中都并没有多少真情实爱,只不过是欲望与诱惑而已。”(伊维德,《白蛇与她的儿子:白蛇传说及其流变散论》,段怀清译。)值得注意的是,在此类主题和故事中,一般并没有出现所谓降妖除魔的道士和尚,大多不过是为了恐吓听故事的人而编造出来的一种怪异故事而已。
在这种类型的故事中,白蛇与青年男子的故事,亦就难免大多是青年男子精血耗尽、归家之后无疾而终或暴疾身亡。这是典型的恐吓式的叙事模式——以青年男子的轻信盲从和迷失放纵,来作为其承担暴亡结局的原因。故事中的当事人的内在自我的迷失与外在自我的死灭,存在着直接的因果关系。在这种故事叙事模式中,大多未见引进超出世俗人间力量的他者:道术法力;只有当事人来承担如此令人恐惧之后果,引诱者也无法得到惩罚——被诱惑者的死,已经代替白蛇受到了惩罚,只是被惩罚的不是白蛇,而是后来的许仙之原型。这种叙事方式,符合民间所谓“自作自受”的惩罚心理,即当无力或无法惩罚施害者时,就抱怨、责怪,甚至惩罚受害者。这种普遍心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无论是在家庭文化心理还是社会文化心理中——其实颇为普遍 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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