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童年的自然环境、对花木的喜爱
对草木虫鱼的喜爱从小就产生且持续终生,是周氏三兄弟共同的特征;要追溯这一性格的形成来由,可能要先从他们的成长环境说起。
鲁迅对童年时代“百草园”的描述,我们早就耳熟能详:“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拥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象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象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象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入冬下雪之后,则有另外的乐趣:“拍雪人(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
周作人《鲁迅的故家》第一分共有九十四节细说“百草园”的方方面面,其中《后园》、《园里的植物》、《园里的动物》、《园里的动物二》《菜蔬》等内容专门讲述园中的草木鸟虫,与其兄的文字形成有趣的呼应和对照。鲁迅写到的皂荚树、桑葚、何首乌、木莲藤、覆盆子,以及蝉、蟋蟀、油蛉、蜈蚣、斑螫,还有赤练蛇和张飞鸟,周作人都一一道来,从不同的角度作了一些补充;还写到鲁迅不曾提及的楝树、石蒜花、野苎麻、蛐蛐草、蒲公英,清水毛坑中的青蛙,一些不知名的四脚兽。
除却“百草园”,“桂花明堂”也是一个接触自然的好地方。周作人和周建人都曾忆及故家的明堂:左右各有一棵桂花树,树下的泥土在夏天会有许多圆孔,是蝉从地下钻出来所留下的痕迹。树干上、砖石间、石池南面靠墙处,哪怕只有一点点泥土,就能冒出不少野生植物,多是牌草、凤尾草、天荷叶、蝴蝶花之类。另有一丛天竹,是他们的父亲亲手种植的。
所谓“石池”,是靠近南墙处用大石板砌成的小水池,用来浇花。另有一处于石墩上叠着三块厚石板,专门搁花盆用,有鲁迅种的月季、石竹、文竹、郁李、映山红、老弗大(即平地木)等,也有鲁迅父亲种的万年青、小松树、刺柏等。后来鲁迅回家卖掉老屋时,大部分花都已经送人了,只剩下一两盆,其中有他从日本带回来的水野栀子。
鲁迅还曾在《阿长与〈山海经〉》提及一个远房的叔祖,也就是玉田公公,“爱种一点花木,如珠兰、茉莉之类,还有极其少见的,据说从北边带回去的马缨花。”周建人的回忆中也谈到鲁迅经常去找这位玉田公公,除去鲁迅提及的那些花,还有南北三大间书房中间的明堂,“靠西是一株桂花树,东边是一个花坛,种着牡丹”。“玉田公公对花草很爱惜,对我说:‘你看看不要紧,就不要用手去摸呀!’所以我看花总是反背了两只手,玉田公公也就放心了。”玉田公公还养着金鱼和油蛉一类的虫,也是引起周氏兄弟兴趣的东西。周作人回忆,靠近玉田公公大书房的厅房小院,“很有些树木,有月桂,虽不是每月,秋季以外常发出桂花香来,可见的确开花的,罗汉松结子如小壶芦,上青下红,山茶花、枇杷、木瓜各一株,北窗均用和合窗,窗外有长石凳高低四列,可知以前是很种过些花,大概与兰花间的名字是有关联的。”
十五曾叔也拥有许多引起三个少年强烈兴趣的“宝贝”:“他的厅里、房里、明堂里,都十分热闹。地上是春兰秋菊,夏天是并蒂莲,四时的月季,一年四季鲜花不断;池中游着各式金鱼;空中挂的鸟笼里有鹦鹉、八哥、百灵各种鸟类,常常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还有蟋蟀、油蛉等虫类和松鼠等小动物,真是有趣极了”。还有一个熊三叔祖也爱好花草,“光罗汉松就有一百多盆,其他奇花异草还很多。这样,老台门就成为一个很吸引人的地方,大哥也常常去看,特别是在拜忌日的时候,仪式还没有开始,就观赏各种花草虫鱼鸟兽。”
更大的乐趣在于每年上坟时漫山遍野奔跑:采摘映山红,把花瓣放在嘴里咀嚼,品尝其特有的清香和酸味;紫云英的花朵红紫可观,摘来大把攒作花球,茎叶则用腌菜卤煮,味道颇似豌豆苗;还喜欢拔平地木,这种植物只长到二三寸就不再长大,故有俗名“老勿大”,会结出鲜红可爱的果实,至冬不凋。
少年鲁迅每年都会在上坟的时候收集许多花草带回家来种植:“他种的有映山红、石竹、盆竹、老勿大、万年青、银边八年青、黄杨、桅子、佛拳、巧角荷花、雨过天青、羽壬装、大金黄、芸香、蝴蝶花、古样草、萱花、金钱石菖蒲、荷花、夜娇娇、鸡冠花、凤仙花、茑萝,等等。草花每年收籽,用纸包成方包,写上名称,藏起来,明年再种,并且分类,定名称。他把《花镜》、《广群芳语》等书作参考,查考新得来的花草是什么植物,喜欢在盆上插一支短竹签,写上植物的名字。后来,他种的花多了,发觉《花镜》上也有讲错或讲得不完全的,就在书上加上许多注解,比如《花镜》上说,映山红‘须以本山上壅始活’。大哥注解说,这种花‘性喜燥,不宜多浇,即不以本山土栽亦活’。这就可见他不是一般的以种花草为消遣,而是由爱好进而在研究植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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