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川军鼻祖尹昌衡/川军全纪实系列》:
这夜星河灿烂。那轮巡行在钢蓝色夜幕上的皎皎明月,随着夜色深沉,隐进了白莲花的夜幕里,随即被卷上来的黑绒似的夜幕裹紧。于是,新任四川省军政府军政部长尹昌衡家月光如水的庭院,一下子隐进了朦胧的黑暗。而阶沿下、庭院中、假山下、鱼池边,原先如鼓的蛙鸣、蟋蟀的鸣唱也渐次减弱,最后趋于沉寂,万籁无声。
“当——当——当!”这时,高墙外,更夫突然敲响了三更:“家家户户,当心火烛!”更夫苍老的声音和着水波纹一样的铜更声渐行渐远,竹梢风动,有种说不尽的悠长、凄迷意味。这时,尹家后院,有一缕橘黄色的灯光从一扇窗棂里流泻出来,洒在窗外的鱼池假山上——只有尹昌衡还在夤夜批阅公文。
电灯早已停熄。成都唯一一家私营电灯公司——启明电灯公司因为战乱,至今尚未恢复正常运行。虽说公司对省市几个要害部门特别优待,但过了午夜也拉了闸。
军政部长那张宽大锃亮的办公桌上,现在点的是两支大红蜡烛,大红蜡烛拄在左右两只对称的栀子形铜烛台上,随着蜡烛的燃烧,不断往下流着浊泪。烛光幽微跳跃,使时年二十七岁的军政部长,于朦胧中显得格外英武沉稳。他个子很高,一米八几,因此有“尹长子”之称。一身戎装的他,这会儿越发显得四肢修长,体格结实匀称,肩宽腰细,五官端正,隆准剑眉黑发,双目炯炯有神,不管从哪方面看,他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美男子。
忽然,他从厚厚的卷宗中抬起头来,看着闪烁跳跃的烛光,不禁皱了皱剑眉,长条脸上流满了忧思。新生的军政府如今形势异常严峻。11月27日,有“四川屠户”之称的川督赵尔丰,虽然在形式上将政权交给了立宪派领导人蒲殿俊——双方请省城绅士出面,拟定了《四川独立条约三十条》,实际上赵尔丰是退为进,蒲殿俊等人对赵尔丰作了最大的妥协。条约规定,蒲殿俊为大汉四川军政府都督,但军权仍由赵尔丰的旧部朱庆澜掌握,而且朱庆澜还是副都督。条约保留赵尔丰由清政府授予的川滇边务大臣衔,准他暂留成都。而且,川局以后仍然每年向赵尔丰提供三十万两银养他的边兵。旗人方面,居住在洞天福地般少城内的旗人终生享受的俸禄,亦由军政府照样供应。条件如此优厚,赵尔丰仍不满意,提出:他除节制现驻扎在川康一线,由傅华封率领的边军十一营外,有可能还要招募兵丁,扩大边军,以后增加的开支也需四川新局供应……软弱至极的蒲殿俊等人一一满足了赵尔丰的要求后,赵尔丰这才交出大印。同日,“大汉四川军政府”在成都宣告成立。
蒲殿俊上任伊始,很快公布了军政府组成人员名单,唯最重要的一角——军政部部长空缺。这是有缘由的,长期以来,尹昌衡在川军中深孚众望,而且新军高级将领,如彭光烈、宋学臬、孙兆鸾等都信服尹昌衡,跟在他身边团团转,却根本就没有把书生一个的蒲殿俊等放在眼里。蒲殿俊不选尹昌衡做他的军政部长,当然也不敢选他人,军政部队这一角就搁置了。彭光烈、宋学臬、孙兆鸾等人非常气愤,怒冲冲找上门去质问蒲殿俊,说:“尹昌衡明明是军政府军政部长的不二人选,你为啥子专门不要他出任?以前赵尔巽、赵尔丰兄弟当川都督时压制他,未必今天你蒲伯英(蒲殿俊,字伯英)也容不下他?你不说清楚,今天我们就不答应!”
看着这满满当当一屋子身穿黄呢军服、腰上别着手枪,挎着指挥刀、或坐或站的兵爷们怒气冲冲的样子,副都督朱庆澜的心早就虚了。蒲殿俊也是暗暗心惊,绵扯扯地说:“各位有这个要求,很好。我们会慎重考虑,是不是请各位先回兵营去,让我们商量商量?”
蒲殿俊,时年三十六岁,他是个饱学之士,广安人,清光绪年间的进士。1904年赴日本法政大学留学,专修法律,1906年,在日本发起并成立川汉铁路改进会,旨在抵制清政府向西洋列强借款修路。1908年学成回国在京任法部主事,后回川。1909年任四川咨议局局长,鼓吹保路,为川省保路运动主要领导人。
彭光烈见蒲殿俊如此搪塞,毛了!他用一双虎彪彪的眼晴,愠怒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蒲都督。蒲都督皮肤白皙,方正的脸上有双细眯细眯的眼睛,缺少杀气;头上剪的寸头,头发又黑又粗,个个钢针般直立;中等身材,西装革履,一看就是个中西合璧的知识分子。
这样的人往往吃硬不吃软!看蒲殿俊如此不像话,彭光烈发作了。他走上前,碗大的拳头“砰!”的一声往桌上一砸,穿着马靴的脚一只抬起,踩在凳上,两条眉一耸,满带杀气地沙声沙气地说:“既然军中弟兄们都推举尹硕权(尹昌衡,字硕权)当军政部长,这还有啥子商议的?找哪个商议!四川人办自己的事,肯信还要别人点头才行!俗话一句,‘四川猴子——服河南人牵’,根本就没有那样的事!”在场的军官们全都附和,军刀枪械弄得乒乓响,简直就是要兵变的样子。
蒲殿俊吓住了。
“好吧!”他开始下软话:“既然你们这些新军的盖面菜(四川话:代表人物)都一致推选尹昌衡作军政部长,我看也行。不过,事关重大,总得容我与有关方面商量一下!”看宋学臬又要毛,他赶紧改口:“所谓商议,不过是个程序,请诸位宽限两日行不行?”至此,彭光烈、宋学臬、孙兆鸾等这才带着一帮高级军官走了。走时,他们故意把脚上的马靴在地板踩得咚咚响,无异于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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