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到深处更知香》:
“你是元宵节晚在潮安县城的祖屋出生的,那晚,你爸爸在《辞海》里给你找到这个名字。”这是我上小学时母亲告诉我的。那时候,父亲已离家很久,我对他毫无印象,但家里保存有一张他和我两位表舅的合影,我在那张照片上第一次认识我的父亲,以后我关于父亲的各种想象,都是从那张照片上生发出来的。
由于父亲在我很小时候就离开家,我的童年几乎没有一事是与他有关的,只是在学校发给我的家庭报告书上还写着他的名字,所以我知道他的名字叫饶东。据母亲说,父亲在家时很爱我的,还常常教我念抗日的儿歌,而我自己却什么也记不起,因而父亲对我的爱始终是抽象的。
母亲是深爱我的,虽然我和她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也不多。母亲是个知识女性,抗战时,她在曲江一带工作,我们聚少离多,在我童年时代,就有许多和母亲离别的记忆,它们埋藏在我的心里,所以我并不像一般同龄的孩子那么快乐。
抗日战争爆发前,母亲是潮安县第四女子小学的校长。抗日战争爆发后,潮州城沦陷,那时,母亲正怀着我弟弟,父亲在这之前已投身抗日运动,她带着我和一个保姆随外祖父母乘船沿着韩江逃难,到外祖父的家乡潮安县归湖乡溪口村。外祖父母溪口的祖屋叫敦本堂。在我的印象里,祖屋好大,有上下两进,中间是天井,两边还有东厢房、西厢房,进门有一个很大的水泥外院,屋后还有一个面积不小的后园,后园里有一株无叶兰树,树身极粗,枝叶扶疏,每年无叶兰开花的时候,后园里到处是花香。我在那里生活了近八个年头,我的童年时代都是在敦本堂度过的,至今,它依然是一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我们刚刚逃难到溪口不久,弟弟就出生了。按当地的风俗,嫁出的姑娘不能在本村生小孩,所以外祖父托人在邻近的官湖村租了一间屋子给母亲住,我则留在溪口跟外祖母,由保姆李婶照料我的生活,隔两天李婶就带我到官湖村探望母亲一次。弟弟出生后半年,母亲就离开我们,参加抗日宣传队。外祖母托亲戚从河对面的潭头村请来一个奶妈,奶妈身体健康,对弟弟很好,加上照料得法,弟弟长得很快,壮大异常。而我则体弱多病,同健康肥胖的弟弟相比,跑步、力气都不如他。四五岁光景,家里的长辈开始教我认字,读《唐诗三百首》,因为我认字认得多,又能背诵不少诗词,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也能整首背下来,虽然身体瘦弱,却深得外祖父母的喜爱。
抗日战争期间,敦本堂内有六个孩子,除我和弟弟外,还有姨妈、舅父的两个表哥和两个表姐。大表姐大我们很多,当时已是中学生,二表姐和两个表哥是小学生,他们都待我极好。我们常常在一起“演戏”,大表姐聪明、活泼,是我们这一小队人的“领袖”,通常是她编一个抗日的故事,然后分配角色给我们,由她当“导演”,组织我们排练,在周末的晚上演出,演出时家里的长辈都是我们的观众。外祖父是一位古学很深而又开明的教师,他性格开朗,风趣幽默,富于激情。时逢抗战,他常为我们讲解陆游、辛弃疾的爱国诗篇,他自己写的诗词,也充满爱国心和救世思想。平时在家,他批改学生习作,看到写得好的文章,就兴致勃勃地念给我们听,如果我们中有谁写出好文章,他老人家就更开心,还亲自写字帖奖励我们。每年寒暑假,外祖父会带领我们外出郊游,多数是去爬山,有时也到邻近的村庄做客,在路上,面对大自然的风光,他就给我们讲解或让我们背诵古代的诗词名句、名篇。外祖母出身读书人家,自幼受诗书礼乐的熏陶,为人宽容、大度,而且十分勤劳。她常领着我们在后园的菜地上劳动,还教表姐和我做手工,缝制小枕头、绣小手帕等。每年春节,外祖母总要想方设法给我们每个人缝一套新衣服,战争期间,买不到鞋子,她就从箱子里找出一些碎布,用旧鞋的鞋底,给我们做各种各样的布鞋,女孩子的是用花布做的,男孩子的是用纯白或条纹布做的,款式差不多,我们就穿这种自制的“经济鞋”上学,在操场上打球、跳绳、踢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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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来,就在工作非常繁忙的时候,我都没有间断过对文学作品的阅读,尤其是那些经典的文学作品,我曾多次反复地品读,每次都有新的惊喜。事实上,文学已经跟我的生命、我的精神融为一体。
——饶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