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
娘在忙着拆拆洗洗,把除我们的棉衣以外能拆洗的都拆洗一遍,用她的话说:干干净净过年。拆洗棉被要一大早就开始,先是把棉花抽出,把被套洗干净,在自己打的浆糊中浆洗一遍,然后晒干,在天黑前把被子缝好。拆洗过的被褥不仅干净,而且松软、暖和。
过了小年,娘就开始蒸花糕、蒸馒头、炸丸子、炸鱼、炸藕盒、炸酥肉。这时候我们兄弟姊妹不再出去玩了,都围在灶台前转悠,姐姐年龄大帮着烧火。我们闻着油香,吞着唾沫,两眼瞪着,眼光随着娘的动作移动。每当娘炸出一锅,我们便欢呼着蹦高: “炸好了!”急切地想吃上一块。丸子是可以吃上一两个的,炸鱼、炸藕盒、炸酥肉是万万吃不到的,要留着走亲戚、招待客人。于是,娘就捞几个油渣分给我们。油渣很香,但我们也不敢大口嚼着吃,而是一点点用牙尖咬着吃。
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看杀猪了,不仅热闹,而且还可以有所收获。那时候每个生产队都养了猪,过年时杀了猪把肉分给社员。杀猪前要烧上两大锅开水,接着到猪圈中抓猪。猪好像有灵性,知道生命即将终结,等人一靠近猪圈,它就疯跑。几个壮小伙子徒手抓,也很难抓到。杀猪匠有办法,他眼疾手快,用锋利的铁钩子,只一下便钩住了猪的下巴,使劲一拉,猪便倒下,旁边的帮手上去就把猪摁倒在地,迅速地把猪的四肢绑住,抬出来放到门板上。猪头探出门板一截,只见杀猪匠走到猪头前,左膝微曲顶住猪的脑袋,左手扳住猪下巴,右手把磨得极其锋利的尖刀迅猛地从猪脖子下捅进去,直刺猪的心脏。把尖刀又猛地抽出,一股鲜血从刀口中喷出,流淌进事先准备好的盆里。猪号叫着,使劲地蹬腿,猛地翻身,但随着它蹬动,血便一股一股地喷涌出来。直到血流尽,猪的叫声也变成了哼哼声,身体也渐渐地停止翻动。
放完血,杀猪匠就在猪的前左腿或前右腿上拉一个七八公分长的口子,揭开皮,用一米多长的铁棍在猪身上上下左右地捅几下,捅到的地方,猪皮与猪肉就分开了。然后对着刚才拉开的小口子,几个人轮流往里吹。每个人都把全身的力气用上了,先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对着猪腿上的口子,一口一口地往里吹,脸都憋得红红的。一个人往猪身体里吹气,另一个人拿木棒在猪身上来来回回地敲打,让气流到猪身上的每一个地方,猪身子便慢慢变得鼓鼓的、圆圆的,四条腿也都直挺挺的。
几个人把猪放到一个大木盆中,浇上开水,待猪在里边泡上几分钟,再把猪翻个儿,这时杀猪匠则用铁刮子在猪身上刮,随着噌噌的响声,猪由黑变白,赤裸裸地呈现在人们的面前。待猪毛被全部刮完,杀猪匠则把猪用钩子挂在架子上,准备开膛破肚,取出内脏。这时候我们小孩子就拼命地往上挤,准备抢猪尿脬(膀胱)。如果杀猪匠要留给他自己的孩子,他则自己拿着去烫猪的盆里洗一洗,接着吹起来,我们这群小孩子只有羡慕的份儿。如果他不要,他则把猪尿脬向外一扔,由我们去抢,谁抢到是谁的。
猪尿脬是我们很好的玩具,我们把它吹起时,吹进几粒豆子,待干了后,一晃则哗啦哗啦地响;有时我们做抱球游戏,有时则踢着玩,满大街地疯跑。
抢不到猪尿脬,我们就抢猪蹄甲。一头猪有16个猪蹄甲,八大八小,我们抢到一个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我们把捡来的猪油放进猪蹄甲中,插上一根棉花做的捻子,做成蹄甲灯,晚上点着满大街跑。特别是十五观花灯时,蹄甲灯取代了蜡烛,只是有一股煳肉味,如今想起来有点反胃。
年二十七八要洗澡,说是洗去一年的“晦气”。起初都是娘烧好水,在脸盆里给我们洗头。不像现在有洗发水之类的洗护用品,那时是用洗衣粉或肥皂洗。洗第一遍时水已经黑乎乎的了,娘也不舍得换掉,要再洗第二遍,水脏得实在不行了才换新水。除了洗头,还要洗脖子。洗脖子最难,要用热的湿毛巾捂一会儿,然后把厚厚的皴搓掉。可想而知,要搓干净不容易,我们身上从夏天到春节前积下的泥土很厚,又反复被汗浸,已与皮肤浑然一体。娘搓时,我常常疼得嗷嗷叫,几度要躲开不让搓,都被娘狠狠地按住。后来爹就带我和弟弟去县城的洗澡堂洗了,那时候县城的洗澡堂很少,人们年前都挤着去洗,往往排很长的队,等到进去时水池子已变成“泥巴塘”了。水很浑浊,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没办法,也得洗,并且还要在里边泡上一阵,以便把浑身的泥垢泡透,搓下来。人们都在池子里洗头、搓泥。爹先给我和弟弟搓完,我再给爹搓背。虽然池子里的味道令人作呕,但泡后搓掉泥,浑身舒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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