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波伦（Michael Pollan），美国著名作家，从事写作三十余年，聚焦于人类和自然世界相交的领域：餐桌、农场和花园，以及思想。已出版《植物的欲望》《杂食者的两难》《吃的法则》等多部图书，全部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榜。现任教于哈佛大学英语系和加州伯克利大学新闻学研究生院。2010年被《时代》周刊评为“全球百位影响力人物”。《杂草、玫瑰与土拨鼠》是他的第一本书。

译者简介：

林庆新，北京大学英语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学士、硕士，香港大学博士，美国康奈尔大学富布莱特访问学者，国际比较文学协会会员。研究领域包括美国文学、比较文学及翻译研究。

马月，青年译者，毕业于北京大学，信奉“翻译的意义在于传递原生的美”。

第七章 园艺天赋

    据说我是有园艺天赋的，至少那些在园艺上稍逊我一筹的朋友都这么说。说某君有园艺天赋通常都是这样—没人觉得自己有，但看见别人种的牛排番茄在七月便饱满红透，别人种的飞燕草像一座欧洲玉黍螺搭成的摩天大楼般拔地而起，俯瞰着宿根植物花境形成的繁荣城市，这样的夸赞便脱口而出。这也说得通：如果别的园丁有神赐的天赋，那自己的失败倒也可以接受。虽然我也相信是有园艺天赋这么一回事，但我不会把自己算作天赋异禀的那类人。说自己有天赋听起来有点自以为是，甚至会带来危险—好像我真的想要这个天赋似的。（经历一场八月的霜冻你还会觉得自己有天赋吗？或者被讨厌的蚜虫“光顾过”呢？）我想，自己有些像加尔文主义信徒，不敢对自己的身份或天赋做任何想当然的假设。就算加尔文主义信徒知道一切也许早已注定， 要么被神选中，要么被神抛弃，他们还是会继续努力，只为稳妥起见，以防万一。而且，现在朋友口中的园艺天赋（就让他们这么说 吧！）已成了我的名声，我至少应该努力维护这个名声。所以我为移栽的植物忙得焦头烂额，细致入微地打点土地，翻阅各类工具—彷佛把花园里的工作做好了也能算作有几分天赋。但我的努力却让自己的诸多错误更加难以忍受。

    就说我种的胡萝卜吧。每年春天我播下种子，到夏天我从土地里收获的都是些像患上关节炎的胡萝卜，歪歪扭扭，十分可怜，它们只有拇指大小，全是关节，没有一根超过两英寸长。而胡萝卜是公认的最容易种植的几种蔬菜之一，面对我的收成，我得学着接受这一事实带给我的落差感。胡萝卜可以很轻松地破土发芽， 没有什么害虫喜欢吃它们，霜冻对它们的危害也不大。商店里卖的“孩子的第一套花园”套装工具里面肯定会有一包胡萝卜种子。这不仅是因为胡萝卜在儿童的想象力方面占有重要地位（想想兔八哥和袋鼠船长），更是因为大家觉得种胡萝卜是“万无一失的”。

    要是胡萝卜都种不好，我算有哪门子的园艺天赋呢？老实说，种胡萝卜的失败让我颇为尴尬，还引发了我对园艺的信心危机。

    因此我下定决心要把胡萝卜种好，要搞懂它们。我苦思冥想了许久，甚至去猜测胡萝卜在想什么—揣摩它们所处的环境中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胡萝卜的叶子长得郁郁葱葱，所以它们没在抱怨养料与水分。是附近植物的问题吗？有一年，种胡萝卜的那块地 旁边就种着洋葱。把洋葱种在任何植物旁边都不大可靠。（洋葱在 人类社会里饱受争议，在植物界也不例外，许多植物都会避让它们。）所以下一季我把胡萝卜种在相对友好的莴苣旁边—但情况并未好转。

    那胡萝卜在乎什么呢？这听起来是个蠢问题，其实不然。我们 应当认为植物也有爱憎好恶，不仅要去揣度它们如何“感知”，更要去揣度它们在意什么，它们需要什么才能使自己的命运圆满，这 些可不只是拟人化的奇思妙想。我认识的大部分杰出的园丁似乎 都有一种能力，一种类似同理心的能力，能让他们随时感知到植物的所需所求。拉塞尔·佩奇在《园丁之教育》一书中写到：“要想种 出点东西，你必须熟悉植物，要真真切切地了解它们，‘园艺天赋’ 确有其事，只有疏于实践者才会视其为神秘。但只有热爱园艺者方可培植出园艺天赋。”佩奇不是在这里多愁善感地空谈。在我看来，他的意思是在园艺中，要向着胡萝卜最内在的本性迈出想象上的一跃。这也是我努力的方向。要想胡萝卜长得超过小指长，究竟 什么最重要呢？然后我想到了：株间距。

    我想象了地表下几英寸的交叉地带，这里拥堵的就像早晚高 峰的地铁车厢，挤满了胡萝卜色的通勤者。我种的胡萝卜站得太 近了；在间苗时，我还不够无情。这似乎是没经验的园丁常犯的错 误 ；拔掉刚种下去的幼苗看似浪费甚至残忍，但是对于根茎作物而言，根据种类进行分类种植至关重要。我还想象到了另一个画 面：一株胡萝卜想要把主根直插大地，渴望在土里透口气，没有坚 硬的石头土块阻碍自己的生长。我给胡萝卜这样的空间了吗？这个 问题不难回答。我把食指插入土中，还没伸到第二指节就卡进了又 厚又湿的黏土，我的土地太过黏厚，难怪种不好胡萝卜。

    据说成功就是要天时加地利。这句话也许更适用于日常生活，在花园里，环境可以被改造以实现“地利”（甚至有时可以等候时机达到“天时”）。我着手把土质改造得更轻透，为胡萝卜开辟一块更合适的天地。等到春天土地一解冻我就动手，挖了坑，填埋了一袋建筑用砂，一袋泥炭土，还有尽可能多的堆肥。胡萝卜本来是受不起这么多堆肥的，但很多改造材料都很成问题，只有堆肥最适合使黏性土壤变轻透。我用手搅拌这些材料，还细心地挑出其中的石头，揉碎其中的土块。土块本来像软糖一样黏，只揉了一会儿，就变得比蛋糕还轻透了。我又试了试，手指轻轻松松地就插进去一根雪茄的深度。这块地已是胡萝卜的天堂。

    把地犁平整，我种了两排莫迪三红胡萝卜，这种顶端扁扁的胡萝卜来自法国，据说特别甜。一周后，地里就长出一排羽毛般柔弱的幼苗，我小心翼翼地拔除一些，把它们的间距留到一英寸。一个月以后，我又拔了一些，确保胡萝卜绝对不会挤到彼此。每根胡萝卜现在都有足够的生长空间。等到八月，我从地里拔出的胡萝卜形似细长雪茄，色泽橙红，而且我敢说，其中不乏我见过最漂亮的胡萝卜。收获根茎作物绝对是园艺工作里最令人愉悦的事情之一。这个过程中有惊喜（没拔出来之前，只能通过叶子来推测地下的情况），更棒的是，能从黑乎乎一团的土地里找到这些形态优美、色泽鲜艳还有价值的作物，本身就是小小的奇迹。胡萝卜是地下的金矿，收获则堪称小规模的采矿。我拿起一根，在衬衫上擦干净，品尝了它的滋味：清爽，带着来自地下的甜味，以及意想不到的、强烈的……胡萝卜味。

    我暗自思忖，或许我确实有园艺天赋。

导言

第一章 两座花园

春

第二章　大自然憎恶花园

第三章　剪草的理由

第四章　堆肥养德

夏

第五章　玫瑰花园

第六章　野草就是你我

第七章　园艺天赋

秋

第八章　收获

第九章　种一棵树

第十章　花园理念

冬

第十一章　“浮夸产品目录使人心神迷醉”

第十二章　花园之旅

译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