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恩 布伦顿(Finn Brunton)，纽约大学媒体、文化与传播系副教授，长期投入数位媒体的历史与理论研究。为了将加密货币与之前的数位货币故事完整呈现，走访数位货币铸造者与自由主义者的飞地，采访那些自铸造银币、希望长生不老、将太空开发视为终极事业，以及支持加密货币的人。还著有《垃圾邮件: 互联网的影子历史》，文章发表在《卫报》《艺术论坛》《 激进哲学》等各大刊物。

引言

这本书讲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这些故事是关于数字现金体系及其创建者——其中有些人企图推翻区域政权转而去创造加密的乌托邦世界；有些人希望能从全球秩序崩塌中获得巨额回报；有些人则是为了加速一台机器的诞生，而他们可以借此机器实现永生。书中阐释了加密货币是如何诞生的，它诞生的前提条件、技术依托和亚文化基础，以及比特币首次发行幕后的那些创意异想、虚妄幻想以及未来模型。

本书的主要论述基于这样的一个事实展开，即聚焦讲述的是数字现金的故事，而不是更宽泛意义上的电子货币。将现金数字化的工作意味着要去创造一种物品，这种物品要便于在联网的计算机上交易，还要易于验证以证明它就是看上去的样子。但与此同时，它又不能被人伪造或者复制；它需要携带关于它是什么以及价值几何的信息，而同时又不会产生任何有关它被如何使用或者被谁使用的信息。

这是一组看似自相矛盾且无法实现的需求：这种物品必须可被获得同时又要保持其稀缺性，它必须独一无二且匿名同时又要可被识别且可信可靠，它必须易于流通同时又要无法被人复制。在设计和建构起支撑其无成本、即时和完美地进行功能复制的技术环境当中，它必须具备上述所有属性。

我提出的第一个观点的是，我们最好将数字现金理解为货币体系演进大历史中的一个知识性问题。你怎么去判断一种特定货币代币是具有价值的呢——是因为它可以流通，别人可以从你手上拿走？还是因为它可被结算和赎回呢？正如本书第一章中详细讨论的那样，一般而言，金钱的价值——这种复杂的文化性微电子技术，这种社会性媒介——来源于人们对于事物现状及未来强大且抽象的信念。人们预测、投注并且希望特定货币将会被接受用于纳税支付，并且希望这种货币不会在充斥着稀有金属或稀有材料的市场中贬值。此外，这种货币编织起的由礼赠、义务和互惠组成的社会化网络将占三分之一。

让我们把镜头从高深的理论分析领域拉近到实践中来，一起来分析一下货币、现金和金属钱币的价值。你如何去判断某种特定金钱代币的价值呢？你如何去确定这种代币的特性，而它又如何向人自证真伪呢？也许我们可以通过其延展性、导热性和声音特征来获知这些信息：比如我们可以咬一咬硬币、观察硬币上放置冰块融化的速度、听一听敲击硬币时的乒乓作响等。我们也许能通过一块压缩茶砖的气味和重量，一种香烟的品牌和包装，或者通过序列号、签名、纸张和织物的“手工”，以及钞票、信用证或旅行支票上的安全线和水印来判断特定事物的价值。我们通过训练、习惯和经验积累了解所有这些事情。那么综合考虑上述这些因素时，你又将如何去创造一种数字货币呢？

我想说服各位的是，我们应该把数字现金理解成让数字化数据变得有价值的挑战之一，当我们从数字对象的认证、所有权、确定性及其证明的角度来理解数字现金时，许多令人困惑的数字现金相关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随着本书所讲述的秘史画卷徐徐展开，数字所有权与数字现金这两个孪生项目总是如影随形，从建立信息市场，到验证匿名声明，确认工作量和时间，以及打击伪造和拷贝都是如此。换句话说，这本书实际上是一部有关数据如何得以货币化的历史，在字面层面和隐喻层面都是如此。

我提出的第二个观点是，数字现金的历史也可被视为向我们展示如何使用金钱和技术去讲述未来故事的生动实例。这些故事也是一种做出断言、争取认同、投下赌注、召集盟友以及在当下掌权的方式。在这本书当中，我描述了几个带有乌托邦色彩和投机性的货币项目，这些项目有大有小，每个都包含了各自的时间模型，都有各自针对历史与未来的叙事和幻想，以及支撑其项目的相关技术——其中包括人体冷冻术、五花八门的加密技术、远洋城市等——这些项目都从中汲取了预期价值。所有这些项目都面临着转译带来的挑战，他们必须向创建这些项目的同质化小群体之外的所有人去解释并说服大家：而这个小群体成员几乎全是美国白人男性、年龄段集中在青年到中年早期、都具有工程或软件开发背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住在加利福尼亚海岸沿线，彼此分享政治理念和信仰，并通过邮件列表和各类活动相互了解。

本书中所有的投机性铸币者和炒币者都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发挥了作用：技术官僚手握自动铅笔在方格图纸上描绘着繁荣景象；逆熵主义者冷冻的身体就像启程寻求永生的“法老船”一样，一直寻找着“破坏性混乱”作为恒星发动机的燃料；阿哥拉主义者、客观主义者都在迫切地筹备着迎接即将到来的崩盘，以验证他们自己的决定、信仰和投资。这些人的工作虽然是将来时态，但是他们需要在当下就采取行动，从招募社区初始成员到设计思想息票，再到储备武器以抵御毁灭打击——而所有这些都需要去生产或使用投机性货币和数字现金。他们的时间框架与 17世纪信贷和金属货币的支持者非常类似，他们都“旨在解释和诱导，说服和获得动力；他们如果可以成功说服能够采取行动的观众，他们就能把握未来”。

我们可以用“流通”（Passing current）1来概括本书的主题。“流通货币”是货币体系中的一个术语，指的是被人们所普遍接受的用于价值交换的金钱，流通货币可以在人与人之间流转。只不过，你钱包里装着的现金是“现钱”的想法之所以会成立，只因为它是预期性货币：即下一个出价的人会接盘，而它最终能被接受为税收支付方式，或以其他方式被兑现。基于可以流通的事实，现在时态的“货币”实际上却是未来时态的产物。“传导电流”出现在物理和电气工程领域，包括用于创造数字现金的晶体管和计算机硬件的发展当中：从某种意义上看，本书一部分内容也在讲述沿着导线移动电子的故事。最后，从隐喻意义上来看，“流逝的当下”也唤起了人们对于当前时间行将消逝的感知——当下就处在被记载下来、被人讲述的历史与被人希冀、被人渴望、也遭人恐惧的将来之间，而当下又是转瞬即逝的。数字现金的故事就处于这三股“流”的交汇点：有关金钱的社会性谜思、有关计算的技术发展史，以及人们对历史和未来状况的感知。

因此，本书有着双重目标。当读完本书，你将会对数字现金的组成部分、概念和想法等整体图景有所了解，其中既有20世纪80 年代的实验，也包括比特币的创造。在书中，你能了解到数据是如何被变现的，以及这个过程当中所涉及的利益权衡和斗争（尤其是对于支付和交易的监管）。同时，你也将会了解到如何通过实验性货币讲述近期未来的历史，以及未来和预期事件在当前应用的不同方式。而这已经超越了乌托邦货币的历史，进而延伸到了原型、图像、叙事、功能系统以及作为未来技术的投机性设计。我希望本书能拓展读者对于货币（无论是数字货币或其他形态）和计算的理解，并向大家展示如何利用货币、机器和讲故事来描摹未来幻象的强大力量。

请大家将这些谨记于心。我希望能够通过本书给大家创造一种“旋风式旅行”的体验，在这之中杂糅了乌托邦式欲望、未来幻想和实验性生活等不同体系，同时也会涉及许多相关人物及其实践的精简白描——其中，有些人物可能看起来固执己见、非常危险，他们甚至还会蓄意一反常态地行事。我们的旅程还将覆盖一些原型国家和数学挑战，其中包括能支撑其创造者起死回生的金融系统，绝缘液体、“世外桃源”（Xanadu）2项目超文本、叶币、客观价值、货币恐慌、私人飞船、公共随机性、身披斗篷的美国技术官僚、穿着长袍的密码学家、公海自治区、会打篮球的格蕾丝·穆雷·赫柏3（Grace Murray Hopper）、自由意志主义银币、“测地线”传销计划、受损的时间机器、思想息票、伪造签名、熔岩灯墙以及一罐罐冷冻人头等主题。

1作者此处以“Passing current”作为主题词，是基于该词组在英语中的多义性，可意指资金流 / 电流 / 时间流的流转 / 传导 / 流逝。——译者注

2也被译作“上都”项目，或音译为“仙那度”项目。——译者注

3格蕾丝·穆雷·赫柏（Grace Murray Hopper），1906 年 12 月 9 日出生于美国纽约，杰出的计算机科学家，计算机语言领域的开拓者，计算机软件工程专家，耶鲁大学首位女博士，同时也是美国海军将军。——译者注

引  言　流通

第1章  用钱投机

第2章  安全纸张

第3章  可识别但不为人知

第4章  致盲因子

第5章  政府的垮台

第6章  永恒边域

第7章  纳秒手提箱

第8章  生物停滞的哈耶克

第9章  对未来的渴望

第10章  应急资金

第11章  挣脱地域

第12章  荒凉大地

结论：未来某个时刻

致　谢

注　释

参考文献

索　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