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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色寨在哪里?一个追索开始了,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时代。每一个时代的问题都有过去和现在的连接点,有时候,很像小鸟们在晒衣绳上行走。如果你恰好看到此番场景,有何感受?碧色寨是燕子所追索的一座百年前的特级火车站,这就是问题的源头。有时候,我们看似走了很远,其实,仍然在绕圈行走;看似已抵达了尽头,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往回走。因为地球是圆的,就像太阳和月亮是圆的,苹果石榴橘子是圆的。我们一生都在解决问题,因而,我们无法剥离开时间,只有在时间的循环中,我们可以寻找到另外一种时间。
碧色寨在哪里?这个追索如此漫长。我在此之前曾多次去过碧色寨,但它仍然是遥远而模糊的,因为时间的魔幻主义也是清晰而又模糊的,因此,我们才需要重返碧色寨。
燕子合上了箱子,在那只棕色皮箱里装满了与碧色寨相关的遗物旧事。燕子很小的时候就看见了这只箱子,那时候外婆总是将这只箱子放在枕边,简言之,枕头旁边就是那只箱子。母亲警告她说,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允许你自己的手去触碰你外婆的那只箱子。那还是一个石榴花绽放的日子,她才五六岁,经常爬上外婆的床头,所以,母亲才发出了警告她的声音,这也是母亲惯用的语言。每当这时外婆就会走出来,对母亲说,别吓着孩子,别用那样的声音跟孩子说话。
在多数的时间里,母亲都在绘画,母亲是一个风景画画家。从小到大,燕子都是在飘着颜料味的空间中长大的。但她身边没有父亲,母亲告诉她说,你的父亲在很远的地方工作。是的,她习惯了父亲永久的缺席,而母亲总是到外面写生,也同样很少在家里。她就在外婆的身边长大,仿佛一只燕子长出了羽毛,终于可以飞翔了。这时候她已经25岁了,读完了研究生以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外婆。外婆已经很老了,就像家门口那棵银杏树已经很老了。外婆仍然生活在那座古老的院子里,这是西南方的一座小县城。这一次,外婆取出了那只皮箱交给她说:燕子,外婆年岁大了,不知道哪天走,我这一生的秘密都在箱子里了。如果你感兴趣,可以留在你身边;如果你有时间,可以打开看看;如果你觉得没意思,在外婆走的那天,就为阿婆化了,我在天上会收到的。那一天,阳光灿烂,燕子从外婆手中接过了箱子,她的手触到了外婆手上的青筋,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那条隆起的青筋是一条小路,被殷红色血液所激荡的小路。是的,从那刻开始,她与外婆和箱子之间仿佛生出了一种仪式感。
但她却始终不敢轻易打开那只箱子,箱子并没有上锁,只要用手触摸,箱子就会闪开,但她总觉得还不到打开的时候。直到那个早晨,外婆再没有醒来。那是三天后的一个早晨,她像往常一样在阳光来临之前,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外婆的房间,外婆看上去好像还在睡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其实,人在入睡后,如果细看的话,脸上还是会有表情的。因为,很多人表面睡着了,实际上却进入了另一个做梦的舞台。在夜里的黑暗中进入梦乡的人应该会更自由。 自由,是一种非常难以进入的境界。我们每天都在捆绑自我的习俗中、内心的道德,只有触摸到绳索上那些粗糙的格局,自由这个词才会发出风铃般的召唤。我们每天都在追求自由,而获得的是更多的捆绑。只有日复一日的捆绑式训练和习惯,我们才可以将自由作为一种梦中的境界。
天黑下去天又亮了,外婆再没有睁开双眼,她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有另外的力量将她带走了。那一刻,燕子感觉到外婆的灵魂早就走了。是的,她没有悲伤。母亲回来了,母女两人将外婆火化后装进了骨灰盒,安葬在了一座墓地。外婆走了,母亲就回来了,她说累了,不想再外出漂泊了。中年的母亲回家来了。在之前,母亲的生活对于她来说同样是神秘的。从小到大,她跟母亲几乎都没有待过多长时间,母亲生下了她,就将她交给了外婆。
如果说人生存在着意义,就是因为夜幕和白昼有流星的距离。在此意义之下,我们总能设法在各种事物和背景中相遇——在这里,我们终于要来面对那只箱子了。
母亲回来后不久,燕子又出发了,她沿袭了母亲年轻时代的风格,总是想在远处生活。
燕子带上了外婆留给她的那只箱子——似乎这才是出门的意义。母亲看着她,叮嘱道:外婆将箱子交给你,肯定是有意义的。去吧,燕子,去揭开这个谜底吧!你已经长大了,到接受时间启蒙的时辰了。她回过头来看着母亲,生命中好像第一次面对母亲。在过去的日子里,母亲似乎都是陌生的存在。而此刻,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与母亲的目光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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