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几个问题的再质疑
七、“强虏”
“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一句中的“强虏”，历来有几种异文，除“强虏”外，尚有“狂虏”“樯▉”。究竟哪一种较为正确？自宋以来即多有争议。……
……
我们认为，“狂虏”“强虏”“樯▉”在这首词的书写流传过程中都是存在的，都有一定的依据。
以“狂虏”而言，当时曹军水陆俱下，曹操不但横槊赋诗，而且给孙权下书，口气显得非常骄狂：“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以“强虏”而言，同样有依据。曹操自称八十万大军，就按周瑜用以安慰孙权的折算，也“不过十五六万”；这一降低了的军队数量，是孙吴军三万人的五倍，当然可以称为“强虏”了。这里需要补充说明一下，“虏”并不单是当时对少数民族的蔑称，它还有“敌人”的含义。如曹丕《至广陵于马上作诗》“不战屈敌虏”,“敌虏”就是“敌人”之意（含有对敌人蔑称的意思）。“狂虏”就是骄狂的敌人，“强虏”就是强大的敌人。至于“樯▉”，曹操的水军被消灭，楼船“扫地空”，便是它的有力根据。
从版本上无法考订三者孰是，又无真实可信的材料去辨识它们，那么就只有结合全词及苏轼的有关诗文作出判断了。正如唐圭璋先生文中说到的，目前也是“同意‘樯▉’的居多”。其原因，主要是碍于曹操这个英雄人物。认为一说到“虏”，就是站到孙刘联军一方去了，就是对曹操的否定，而苏轼是没有这个思想的，《前赤壁赋》就说曹操是“一世之雄也”，更何况“一时多少豪杰”就包括了曹操呢!前面我们说过，“虏”不一定就是对曹操的轻蔑态度；而苏轼既然要将周瑜当作主要人物歌颂（包括诸葛亮也一样），那么周瑜的敌人为曹操这是明摆着的事实，谁也否认不了；反之，周瑜或诸葛亮也是曹操的敌人。词中写周瑜时说曹操是他的敌人，这并不意味着否定曹操，也并不因此就算排除了曹操是“一时豪杰”。《前赤壁赋》不也说曹操“困于周郎”么？这个“困”当然是“兵困”，兵困不就是把曹操当作敌人么？因此我们认为说曹操或曹军是“强虏”还是可以的。
同时，我们还认为用“强虏”优于“樯▉”。主要理由有两点。第一，《说文解字》上只有“橹”而无“▉”，“▉”字后出，一般很少用，多用“橹”字。为什么苏轼偏要用比较生僻的“▉”字，摆着现成的人们常用的“橹”字不用？我们只要浏览一下苏轼的诗集和词集，就可以发现他很少用僻字。因此“▉”字的真实性值得怀疑。第二，“谈笑间，樯▉灰飞烟灭”，将周瑜的破敌写得太简单、太容易了。尽管“樯▉”代表了曹操的水军，但毕竟是以“樯▉”出现，谈笑间“楼船”也就“扫地空”了!破敌该是何等容易，曹军又是怎样的不堪一击!并且，曹军“灰飞烟灭”的不只是“樯▉”（楼船）。按《江表传》载，“烧尽北船，延及岸边营柴”。《周瑜传》也说：“延烧岸上营落，顷之烟炎涨天。”也就是说，曹操被击败的是水陆大军，不单是“樯▉”——水军。“樯▉”不足以代表曹军全体。“强虏”则不然。强大的敌人，强劲的敌人，曹军当时的确是以这样的面貌出现的。“强虏”能包括曹操的水军和陆军。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周瑜（或诸葛亮）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却能从容不迫地指挥战斗，使敌方“灰飞烟灭”，不正是表现了他的英雄气概、表现了他的杰出的军事才能么？这里的“灰飞烟灭”乃是形容曹军被击败的状态，不是单指“樯▉”（楼船）被烧光的情景。
据此，我们认为用“樯▉”是不适合的，用“强虏”于事于理于历史人物都是相宜的；“狂虏”则不及“强虏”，因为有明显的贬义，尽管曹操在破荆州、下江陵之时确实相当骄狂，但其含意不及“强虏”平允、完整、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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