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腹之欲》:
橙红的瓜花呀,老大一朵。有伏在地上开的,也有挂在墙上开的,我见了就觉满心欢喜。
因此,也因为吃不来毛茸茸的植物。像瓜花蒲公英一类,我是绝不入口的。父母对此却极爱,明明与我一样在瓜花将开时满心期待,而正开的那日傍晚,我满阳台的瓜花就只剩骨朵儿了。
生气。
花开得多了,不容易下果。说是这个理,我总怀疑是父母为吃瓜花而想的歪主意。
瓜花却是很香的。固然它在盛开时无很大气味,也不很招蜂引蝶。摘下清洗后,与当日现摘的新玉米同煮。没有糖,汤汁里却翻出种雅致的甜来,如微风过耳,抚平一整个冬天的干燥,无法不叫人身心愉悦。
我不吃瓜花,只喝汤水。听父母形容瓜花柔嫩如春风的滋味。瓜花玉米水处理不好,便会满锅的绒毛玉米须。我因此负气,父母总说是我不吃瓜花的关系。
清明过后,雨季终来,瓜花便渐渐凋零,不可吃了。
我执笔这些年,文人是不敢当的,吃货却乐意至极。一如文人有雨前龙井,我有雨前瓜花。不觉遗憾,只觉别有趣味。
四月到八月,是漫长的,属于小瓜的季节。
此时还不是秋天,盛夏炎热得一粒盐都会让人想起喧嚣与聒噪,想起汗水,想起泪水,想起羞耻又热血的青春,便不依不饶,连雪糕都觉得过甜。
只有小瓜青涩。
也确实青涩,可食时大小还不及我拳,使我连瓜并蒂采收时都觉心头愧疚。但我还是会吃,心怀悲悯地吃。
无它。燥热里能救我狗命的,也就这一道素瓜了。
将小瓜去蒂摘脐,一掌劈作数瓣,和清水煮到绵软,放凉。不加冰块也觉得清爽。
那是怎样的味道呢?
甜,裹挟着青瓜绿叶的涩。嫩黄的瓜肉软糯,甜又不太甜,大抵是还不够让舌头烦腻的甘。未经刀铁,瓜形状狰狞的一大块,入口却像点心,在食肉动物我锋利的牙口间消融,如粥米般顺畅,填饱浮躁的胃囊。
我无疑爱它。
是以我从不允许家人摘小于一拳的瓜,说是与不食龄小于六月的鸡鸭同理,态度强硬,甚至对可食之前的食材爱护,以至于亲友常说我残忍。
何故?我养它不就是为了吃的?
又因春末里吃多了瓜花,瓜藤虽多,小瓜却吃不过夏。
所幸市场很近,日日里都可购进鲜嫩的小瓜。进而因为不必体会采摘时的愧疚,我一度认为家瓜不如野瓜香。
秋天时,刻意留下的瓜会成熟。
出于迷信,也为了取种,我每年都要留两三个瓜老熟。
家乡有风俗,新房子进屋,需用一个老瓜去滚,其寓意为金玉满堂。但借瓜的人总是急躁,总是把我悉心照顾的瓜滚裂,惹我不快。
去年我家接新房,小心翼翼地滚,却还是磕破了瓜皮。瓜在神案上供奉七日,便从破皮处流出蜜来,结成漆黑的痂,散发满屋子香甜,引我朋友抱他三岁的亲儿去舔,最后两父子都吃了一顿好打。
老瓜呀,最是耐放。
我常备一块老瓜在冰箱,不时切下巴掌大一块,片作长片,用烤箱烘干。佐茶,一碟吃一下午,连瓜瓤都甜到心口。
瓜子不消我讲,家人总吃不够。不必炒熟,只用厚牛皮纸的信封一装,微波炉一打,就和新炒的一样,比国外引进的微波炉爆米花还先进。
最后总也留不下种,只得再去买吧。
另一种小瓜却不知是我家独有的口癖,还是地方口音使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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