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笔墨消造
春天是百草竞长、百花斗妍、百鸟争鸣的季节,也是笔墨线条舒展的好时节。在书法流变的历史长河中,诸多文人雅士在春天里借笔墨消遣,孕育了温润华滋、流丽妍美、雄浑郁勃的诸多书法审美范式,留下了诸多的法帖经典。
在春和景明的春日里,我的思绪走进了永和九年(375年)三月三上祀节。彼时,刚到会稽任内史、将军右军的王羲之和孙绰等四十二位名士,雅聚兰亭,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暮春之初,修禊“曲水”,嬉戏“流觞”,饮酒赋诗,共得37首。春风得意的王右军当仁不让挥毫作序。在春光、山林、美酒、流水、友朋、诗意的共同催生下,王右军将“吴兴前诸书”中还保有的隶意草情古味一扫而光,不带一点做作地写出了行书意味的幽深杳渺,实现了思致、情致、韵致的统一和文、书、人、景的融会,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境界,建立起了纯粹的行书规范。这一呈现,奠定了王右军“书圣”的地位,历经千年无法撼动。这是一次妙合自然,暗契诗意,满纸人文,最轻松、最惬意的书写,米芾诗赞“神助留为万世法”。从此,书卷气成为诸多文人书家一生的追求。
米芾在崇宁二年(1102年)三月三这一天也留下了一幅墨迹《新恩帖》。是年米芾已51岁,在蔡京的提携下新任汴河拨发一职,一个靠近开封的肥缺。受到朝廷的封授,一生“为官数困”的米芾自是欣喜,为感谢当时的吏部侍郎,他是怀着虔敬之心来写答谢状的。一向“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的米芾,虽没有了消遣的心情,但天性使然,整肃精到的点画难掩跳荡挥洒的痛快。
春天里的笔墨消遣不仅仅是惠风和畅的快意人生,也有困苦失意、惆怅沉郁。把写字视为娱心悦人雅事的苏东坡,“元祐诗案”后,被贬黄州。他在黄州一边耕种“东坡”,一边借诗书度日。在来黄州的第三个寒食节,贫困潦倒的窘迫里,又逢连月“苦雨”,在“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的无奈中,遭“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之困扰,苏东坡只能闭户吟诗,抄诗消遣,以一种平常心来吐纳心中的块垒,以尚意的心性来展现笔墨的意趣。被奉为天下第三行书的《寒食诗帖》,就这样在“卧闻海棠花,泥汗燕支雪”的情境里应时而生。一种只属于东坡的意态、只附身东坡的情趣,与他人绝不雷同的面目,带着长江边“湿苇”的气息,挟裹着“寒菜”的味道一直飘到现在,还回味无穷。
惋叹着苏东坡的凄惶,想想怀素在春天笋发茶香之时一挥而就的《苦笋帖》,不禁会有一丝怡然。“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怀素。”十三个字一气呵成,一种急盼亲友“径来”、急欲品茗尝笋的心情与婉转如“飞鸟出林”的线条合为一体,编织了唐人的生活情趣,让我们在发黄的草纸上闻到了唐朝春天的味道。
如果说王羲之春天里的笔墨给我们展现的是一幅流觞曲水、春和景明的诗意,那么数百年后,可与王右军抗衡的另一座书法高峰颜真卿,给我们展现的就是一种更为宽阔浩荡的气势。
唐大历十年(775年),经历过安史之乱,因直言诤谏,64岁的颜真卿被贬已近十年,幽居江南湖州五年。在一个烟雨蒙蒙的初春的日子,颜真卿在处理审阅完几份朝廷文牍后,欣闻兵战捷报,在愉悦的心情下,挥毫写下《刘中史帖》。“欣闻”“足慰海隅之心”,喜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家国情怀充盈在字里行间。厚重的笔墨,宽阔的结体,豪宕的线条,在江南烟雨的浸溉淘溽下,没有了《祭侄稿》焦墨涂抹、枯线杀纸的奔突绝望,写出了一种笔走龙蛇、气贯日月的挺拔苍郁。我以为,《兰亭序》妍美如春日晴阳下的丽人绮行,牵丝映带间尽展妩媚婀娜之姿;而《刘中史帖》壮阔如春风浩荡里的侠土阔步,举手投足间自具一股千天豪气。
春天可任思绪飞扬,任情思滋长,我只想把笔毫揉进春天的肌体里,在氤氲潮湿里消遣我的笔墨,自由书写,让心性与天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我寄希望某个春天的神来之笔能够如诸多翰墨经典一样,在这个季节里振枝发叶,在立满参天大树的书法丛林里撑起一片属于我的似锦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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