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白白》:
一个马槽
我的小舅舅和小姨在四五岁时就脚前脚后地都死了。
小舅舅先死的,姥爷把马槽劈成了两半,殓了那具小小的尸身,剩下的一半就放在院子里。
没过多久,小姨也死了,另一半马槽也将她退还给了黑土地。姥姥姥爷常对着小小的窗口发呆,那房子是租我大爷家的,厨房和公共过道用一块木板隔着。南北两铺火炕,住了大大小小八口人,白天孩子们就在院子里疯跑。少了两个,院子自然也冷清了许多。房子靠着空寂的西山坡,常有松影越过院墙,借着月色还能看到从坡上跑下来的兔子和松鼠。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对于这个家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姥爷一大家人从水患不断的山东老家一路逃难到了东北。那时候妈妈才五六岁,能吃的东西基本上都吃光了,玉米糊糊、野菜、知了,到最后实在没什么可吃,走南闯北卖货的姥爷一咬牙,拖家带口,坐上了开往宁古塔的火车。
火车上一家人买了一个很大的面包,吃了好几天。这是她一生中最好的美食,那是活下来的资本。一个面包,七八口子人,大人也就是咬几口,无非是活命而己。沿途的新鲜见闻足以令孩子们惊奇,那些飞快倒退的树木、房屋和村庄与故乡的是那么不一样,无尽的未来如何,谁也不知道。
妈妈已经记不得坐了几天的火车才到了宁古塔。途中,一个结伴的老乡忽然发病就死在了火车上。一行人惊慌起来,他们将尸体扶在座位上仰面靠着,用一件衣服遮住了他的脸,既避人耳目,也保全了死者的尊严。也幸好是初冬,车上还没有什么取暖设施,要不然尸体有异味也是没办法瞒天过海。到了站,舅舅胆突突地背起了那具尸体,众乡亲们一路小跑,终于到了马莲河畔。那时河面已结了冰,听不到哗哗的河水流淌。
而他背上的老乡,自此就将自己的肉身交付给了陌生的黑土地。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但是没想到,埋他的是黑黑的沃土。那片土地,不仅负责养活活人,更担起了收敛死者的任务。
小孩子们天真无虑,他们一路疯跑进收割后的大豆地里,拾那些被丢弃的豆荚果腹。
大人们收拾好房子和院落,又把随身背来的铺盖安置在炕上,但孩子们并不懂得要脱了鞋才能上炕,欢快地闹着。小舅舅和小姨聪明活泼,一个唱歌,一个伴舞。四姨因为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烧得头发都掉了。但大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个新安置的小家虽然一贫如洗,可是大家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有了吃的,就什么都不怕了。住宿条件不好,生存环境差,通风也不好,估计小姨和小舅舅的死就和这有关。
那只马槽,成了小姨和小舅舅的死亡终点站,而马槽在上帝的眼中,则具有另一层深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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