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帆(14)》:
圆梦(《上岸》节选)
◎黄明强 张福财
四
一连数月,徐光明一直在为建校资金四处奔忙。问银行,信贷主任支支吾吾面露难色。信贷主任大概担心款子一旦贷出去,到时还款很成问题。徐光明又相继联系了曾经相熟的老同学,彼此多年未联系,才联系上就说钱的事,老同学自然推诿加敷衍,没人真正替他分忧……这日下午,徐光明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来,桌面的电话便丁零零地响了。
“天啊,真是光明,猜猜……我是谁?”电话里咯咯地笑着。
她是谁,还用猜吗?虽说十几年未见,可声音的辨识度实在太高了,说话带着浓烈的吴越口音,笑起来含羞带嗔的样子,听过的人基本忘不了。徐光明至今都搞不明白,认识马媛媛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说幸运,当年打扮人时的马嫒媛亭亭玉立,纤细的腰身,长长的大腿,娇美的容颜,在远处看,她就是天边那抹最绚丽的彩霞,在近处瞧,她就像一朵刚刚绽开的芙蓉花。和马媛媛一眼对视,徐光明便被深深地吸引住。马媛嫒身上总有一股劲,敢于挑破时代沉闷争取自由的劲头。就拿跳舞来说,她敢当着母亲的面紧紧搂住徐光明的脖子贴身跳起了交谊舞。马媛媛的母亲是福宁县军管会的主任,也就是后来的革委会主任曾骏青……正是这种叛逆与温顺的矛盾综合体,把徐光明迷得晕头转向,很快与马媛媛坠人了爱河。所有认识徐光明的人都说,光明这小子实在太幸运了!可惜,曾骏青极力反对他俩来往。有一天晚上,马媛媛将徐光明约到单身宿舍。两人刚坐下来,马媛媛立即投人徐光明的怀中,坐在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准备亲吻,房门突然被一群人踢开了。徐光明当晚被扭送到县里,押到曾骏青面前,说他对马媛媛同志耍流氓。那个时候,耍流氓的人是可以直接枪毙的。徐光明百口莫辩,只希望马媛媛能为他做证,他和她真心相爱,此情天地可鉴。曾骏青冷冷地问女儿,真是这样吗?马媛媛不敢看母亲,更不敢看徐光明,只眼圈泛红地说,不,不是的……“不是的”三个字,等于直接宣判了徐光明“死刑”。他当即惊呆了。等被关进县公安局看守所,才听说马媛媛原来是有未婚夫的。马媛媛的未婚夫是上海某大人物的公子。这些话是曾骏青亲口对徐光明说的:“虽说你父亲是革命烈士,可你亲爷爷是罪大恶极的国民党特务,你爷爷手上沾染多少革命同志的鲜血懂吗?所以,说你根正苗红是抬举你呢,还不知收敛!你本身什么身份?连家船民。真是笑话,癞蛤蟆也敢馋着天鹅肉……”是,马媛媛确实是高高在上的白天鹅,曾主任那番话像一支支无情的箭,嗖嗖地射在徐光明的心坎上,羞愧且痛!
躺在冰冷的监牢里,徐光明觉着自己真真活成了大笑话!
幸运儿是吗?不,人家许是无聊,闲着发慌,故意拿他寻开心。
徐光明差不多被关了一年半才释放出来。
出狱后才知悉。他被抓进去的第二天,阿爷和清雅开始四处求情,最后看在烈士遗孤的份上才使他暂得“宽恕”……不过他因为“耍流氓”事件被教育局停了职。没多久,有人告诉他,马媛媛在上海结婚了。他听后只是笑了笑,说不清心里是喜是悲,像听说某陌生人结婚一样。浑浑噩噩度过一年,朱家胤溘然病逝,朱家院子成了溪马门红小兵的总部,他和德山、清雅三人又被赶回船上,这才猛然清醒,阿爷原本挺直的腰杆不知什么时弯了下去……
“没想到会是你!”徐光明停顿许久,冷冷地回一句。
“是我!”马媛媛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你回教育局工作了?”
“但凡错误的,总有纠正的那一天……”徐光明尽量将语速放慢,为的是不让对方听出他内心骤然翻腾的复杂情绪。
“哦,确实。”
“找我有事?”徐光明紧着问。
“听说你在找资金?”
“是。”
“还没找到吧?我可以帮你解决。”
“是吗?太好了,这可真是及时雨。”徐光明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
“光明,当年的事……对不起!”马媛媛说着,忽地哽咽起来,貌似她为此事也背了十多年的良心债,“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忘了……”徐光明此刻的心情很好,只要解决了资金难题,为船民办好学校,自己当年所受的屈辱又算什么。
“你……过得好吗?”
“还行……”
“那就好……”马媛媛转而说起资金的事,“怕得下个月才能办理,我刚调回福宁县不久,信用社的情况并不是很熟悉。”
“能解决就好,这种事本就急不来!”徐光明再次说了感谢的话。
“光明……其实我……已经离婚好几年了……”
挂断电话。徐光明心里已经腾起滔天巨浪,马媛媛说这话几个意思?
难道是想重续旧情……徐光明慢慢地端起水杯,想喝口水稳稳情绪,喝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杯子里没有水……
薛清雅比徐光明更早听说马媛媛调回福宁县的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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