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旦(修订本)》:
第一章 秦腔:未开言来珠泪落
红星其实不是红富贵的种,是他娘齐翠花隔肚子带到红城子的。他娘齐翠花早年在平凉城里的戏园子里唱花旦,艺名叫勾魂娃。光听这名儿,就可以推测出她人长得有多漂亮,角儿演得有多脆活。据看过她戏的人传说,她的几句唱腔能使男人心荡神移,她的一个飞眼儿能把男人的魂魄勾引出窍。班头为了抬高票价,就干脆把她叫勾魂娃,戏报上也正儿八经这么写。不过,在她走红的那些年月,坤伶的日子也不好过,她跟随红富贵来到红城子,这其中自然深藏着太多太多的辛酸。
那是一个腊月的下午,凛冽的寒风一阵一阵地吹打着药铺的棉布门帘。红富贵正面对账簿拨拉着算盘。不知是闹兵荒,还是天气冷,这几天的收入一天不如一天,今天的进账还不到一万元(相当于现在的一元钱)。他沮丧地合了账本,把算盘用力推了一把,好像收入不景气完全是这把算盘造成的。当他抬头的一刹那,发现了一张漂亮的面孔。那张鹅蛋形面孔白皙而清瘦,一双忧郁的大眼睛使她平添了几许妩媚。头上的围巾在脖子上十字交叉地缠向颈后,裹在呢子大衣领子里边。咖啡色呢子大衣尽管有些旧了,但仍然可以看出料子是上等货。不知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当红富贵与她的目光碰在一起时,有些愕然:这不是那个戏台上的勾魂娃吗?大冷的天她独身一人来店里做啥呢?她早几年也来过几次店里,除了抓过治伤风感冒的草药外,就是顺便买几两清润嗓子的胖大海,还买过一次大烟土。不过那几次都有人陪着,陪同她来的人除了她的丈夫刘铜锤外,还有个当差的马弁。那时候的她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说话总是莺声燕语,举止也是扭捏作态,一副娇气华贵的样子。两年时间不见,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她只身一人来到店里做什么呢?
红富贵虽然是个秦腔迷,但忙于操持药铺,很少光顾戏园子,不过,勾魂娃的名字还是牢牢吸引着他。
那好像也是一个冬日。冬日里日短夜长,红富贵结了一天的账,时间尚早,他不是打牌就是下棋,这样时间长了,难免生腻。这一天临打烊的时候,隔壁烧茶炉的老王过来约他:“富贵呀,今晚有好戏,勾魂娃主演哩。老叔请你饱一饱眼福。勾魂娃,嫽得很。”
红富贵还在犹豫,老王头就拉住他的胳膊,进了一家小饭馆。刚坐定,老王头就冲着饭馆大师叫菜:“一碟猪头肉,一碟花生豆,一碟烧排骨,外加一碟小葱拌豆腐,再来二两烧酒。要快些,吃完饭我们还要看戏去哩。”
对于老王头的过分热情,红富贵有些不知所措。他粗粗一算,这几样小菜,烧酒再加上每人一碗扯面,少说也得一万元。而老王头起早贪黑卖茶水最多也只能赚个三四千元。他心想,这钱不能让老王头出,得自己出。
老王头为啥要请红富贵吃饭喝酒看戏,原因其实很简单。老王头的茶炉房跟红富贵的药铺紧挨着,药铺里每天早晨和中午都要一壶茶,有时药铺里来了重要客人或者乡亲,还要临时增加。这样日久天长,对于老王头来说,自然是一笔固定收入,加上到药铺看完病抓完药,到茶房喝茶歇缓的人喝茶的收入,就更多了,老王头从心里头记着红富贵的这份情意。再一个,红富贵自从丧妻后,两年多时间还未再娶,如狼似虎的年龄,漫长的冬夜是不好熬的,老王头是过来人,深谙此情。对于名角儿勾魂娃,有钱人都想着法儿讨好、接近,大献殷勤,就是屎肚子老百姓也凑空儿堵路口儿看她的芳容。勾魂娃在药铺里来过几回,说不定她对红富贵有啥意思呢。就是没有意思,看看她的戏也不是什么吃亏的事。
离开演还差半个时辰,老王头要结账,红富贵拉住了他,硬是把一万元塞进了店主手中,老王头急得直跺脚。生硬地说:“酒钱你出了,这戏票你可再不能买了。这不是让我老汉难堪吗?”
红富贵说:“能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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