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时光荷锄而归/当代著名作家美文自选集》:
宁家庄素描
因为一次偶然的旅行,我爱上了一个山村。
在百度中输入“内丘宁家庄”,点击搜索,查不出关于它的任何信息。这个藏在深山中的古村,低调内敛,一如未经剖开的美玉。
淡日微阳,我们从内丘县城出发,沿隆昔线西行,到七里河折而向南,拐上一条村级公路,一共走了大约30公里,才到宁家庄。白草离离,旷野斑斓,漂浮的白云饱满成熟,树上的果实好像摇一摇就落。
秋虫噤声。在这个寒凉的时刻,生存的智慧隐藏在草叶下。触角,不是用来对抗或者攻击,是试探风声。
一
我在桥上等人,桥上几个人也在看我,彼此的眼神都是好奇。
宁家庄的老桥有两座,从东数的话,这是第一座。桥全部由石块砌成,典型的半圆形拱桥。桥没有栏杆,两边各放两块长条白石,村民们坐在条石上,闲话家常。他们都住在河边,桥下的水流不完。河岸上的花开了,河岸上的树绿了,草木悠悠,一渡就是千年。
一位老太太包着紫红色方巾,腰间扎着围裙。她正招呼一位邻居,要不要去地里摘柿子。每一个乡村妇人,都有过如花的少女时代。当年,木格窗棂下,一床新被,一个木讷憨厚的夫君,就构成一个乡村少女的芬芳之心。两个中年人蹲在地上,回忆1958年修桥的往事。
一场秋雨后,空气清新。桥上闲人聊天,桥下细水深流。一个转身,光阴便成为故事。一袋旱烟,过往已成为岁月。人们的交流,除了语言,还有风,传递着对方的真诚与坦荡。
相对来说,西边第二桥更为古老,也精致许多。它建于嘉庆年间,后毁于大水。1979年重修时,用的还是老桥的石料。桥中间地面高高隆起,铺着光滑的大青石。桥两边有抱鼓石,也有桥栏板。不知道多年前,有没有一个翠翠,坐在桥边凝望,在等她的傩送哥回来。
二
人活着活着,就简单了,穿一件轻松的外套,和秋天的阳光一起,我走在人口不多的山村里,和每一座老屋相遇,瞬间就交上了情谊。
我天生喜欢石头房子,喜欢它们素朴本真的原貌。那种虚伪的古村落,石头墙外刷一层黄涂料,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或者旧房翻了新,弄得不伦不类。这里的石头房子很好地保持着本来的样子,即使破旧坍塌,还是葳蕤一片,绝不让现代的砖瓦斜插进来。窄窄的石巷里,踏着厚厚的枯枝败叶,我们兴致勃勃地,拜访这些岁月的遗民。
宁家庄的民居,墙体都是青石或红石,灰沙泥勾缝。平整的墙半腰,常凸显出两块拴马石。门前有上马石,门旁边还有练武用的石锁。一般人家都有门楼,五彩的挂落雕刻精美,蕴含多子多孙之意。门楣上,或为一个大大的“福”字,或写着“和为贵”的吉祥话。门当多为方形石材,雕刻技法纯熟,图案多种多样,有“居家平安”,也有“犀牛望月”。门两边有墀头,有“卐”字型图案,也有写着“乾元”二字。后者因为正对一条巷子,所以要辟辟邪气。门上斗拱,一柄如意。柏木的门板,抵抗住岁月的剥离。
进门通常有一条过道,墙壁是土黄的泥坯。抬头看,椽子和檩条都已经乌黑。过道两旁还有过庭房,住在里面冬暖夏凉。方正的四合院,正屋的地势要高。富裕人家的正屋透着气派,屋前有前檐,两边带耳房。
走过一家一家的石屋,对自然的秩序,对时光,对沉重与轻盈,对残缺与痛苦,都有所敬畏。寂寞的老屋,历经生死轮回。月光洗过,青苔走过。许多年前,曾点亮一个人的眼神;许多年后,又暗淡了许多人的青春。
三
站在宁家庄的院子里,突然想起里尔克的《秋日》:“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腿脚不便的老人,坐在石头上休息。一群鸡在桃树下觅食,一只白猫在窗台上蜷曲。我们几个人一起用力,翻动一块石碑。用扫帚扫去浮土,却始终看不清有什么字迹。老人热情起身,指给我们看身下的石块,居然也是一座石碑。清水冲过,赫然显出“光绪九年十二月”的字样,着实让人惊奇。
在宁家庄,我们意外地发现一扇太阳门。这独特的圆形石门,没有任何木料,是用当地出产的桃红玉砌成。颜色粉红,晶莹剔透,让人爱不释手。刚过门的小媳妇给自家这道古老的石门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红石桥。她在院子里洗衣,街道上的人影就开始生动了。瓦垄上的狗尾草也在顶着露珠微笑。在她的一搓一揉中,都是沉淀的爱意。
张年根的家可能是村里最大的庭院,粗粗估算一下,大约有300平的面积。高大的屋檐下,挂着小筐和篦子,灶台上贴着内丘神码。木梯上搭着金黄的玉米,墙角放着金黄的莲花瓜。焗过的破缸里,栽着几棵青椒。一只小狗在狂吠。84岁的老人穿着千层底布鞋,他一笑,整个院子也跟着笑。他的老伴瘫痪在床已经14年,他天天给老伴做饭洗衣。
从前的爱情特别干净,像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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