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散文·秋实卷》:
由朱然墓说到关羽之死
石英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了,我应皖籍文友相邀,去安徽马鞍山一带采风考察,当时正值春末夏初,柳丝娇黄,禾苗葱绿,到处是阳气上升,暖意羞涩,颇有点欲进又退之感。我们在江北凭吊了和县霸王祠,过江后又拜谒了李白墓,而最后去了马鞍山市,重点是考察了已经完整发掘出土的朱然墓。
朱然墓是当年出土文物的重大成果之一。对于许多人而言,也许朱然不算是什么重要的历史人物。但,这往往是史实与传说(包括小说和戏曲),理性与情感之间存在着的某种差异乃至矛盾的常见现象。
其实朱然此人绝非偏将、裨将之辈,有史可据,他在东吴官至左大司马、右军师之职,参与军国大事,在陆逊统军时,朱至少也当为副职之位。从其墓型看来,不仅规模不小,出土文物也相当有规格。事过多年,我已不能一一列举,给我印象很深的是,署以“朱然”二字之木质腰牌(即出入证)也比较讲究,这对其权位亦是一种印证。然而就是如此一位东吴的重量级人物,在小说《三国演义》中却只是星星点点地偶尔出现,而且是一种极不重要的陪衬而已。在擅演三国戏的京剧舞台上,几乎全无此人之身影,不仅如此,在《三国演义》彝陵之战中,此区区小辈之朱然,竞在胡打乱撞中“被赵云刺于马下”,后文并未译作交代,是就此呜呼哀哉了?还是伤重不能再战?无论如何,都是不合情理的。如果在这之前朱然就已是左大司马、右军师,那他断不会在军中充当边角料的角色,如果在这以后才升为军政要职,那“被刺于马下”后不作任何交代,这就是小说作品的疏漏(纵然是经典名著也不必为之护短)。而况,如此“不一合”,就被对方刺于马下的主儿,死后竞能享受只有高品级大臣和上将军才配享的墓葬规格,作为吴大帝的孙仲谋也太没个准谱了。所以,这只能归之于我前面说到的对于古代人物的评价,常常存在史实与文艺作品(包括戏曲)以及民间传说之间的诸多差异,有时甚至相去甚远。如究其原因,可能多种多样,具体到这位墓主人朱然,当时解说员的一段题外话或许有些道理。她说:“朱然这人,本性不喜张扬,拿今天的话说,就是很低调;有了功劳,不居功不说,主上越是信赖越是封赏,他越是表现稳健严谨。”看来,这确是一个不愿或不善于“包装”自己也不喜欢别人吹捧自己的角色。如确如此,倒很有可能影响了应有“知名度”。
既然有墓葬规格和出土文物为证,那么今日为墓主人的身份作必要的纠偏与匡正应该说是有说服力的。但有一点,解说员在历述墓主人朱然生前的业绩时,颇为强调他在击败关羽的战役中所起的重要作用,甚至是相当直率地讲“实际上关羽是他杀的,而不是小说中讲的别的什么人”。我听后并不怀疑她此说很可能是有根据的,只是有一种欠含蓄的感觉。因当时在参观中,时间就限,不可能进行深究式的讨论,但只觉得从《三国演义》中,东吴袭荆成功并击杀关羽主要决策者为吕蒙,具体执行者有潘璋还有他的偏将马忠等人,而朱然与在后来的彝陵之役中相似,同样是影影绰绰地点缀式出现,这与其墓中昭示的身份与作用分明差别很大。
与此相关联的是:关羽之死的过程在小说、传说等方面也并不完全一致。共同之处是:当关羽闻听荆州陷落仓促率军回撤,中途败走麦城(地处今湖北当阳东南),后又狼狈南逃,被吴将设置的绊马索绊倒,《三国演义》中是说被吴将潘璋和马忠执获,交由孙权直接审问,诱降,羽坚拒而被斩首。而我自幼听到了民间传说是:羽当时即被潘璋、马忠(主要是潘璋)杀害,所以随后潘璋遇关公“显灵”助其子关兴杀潘而为父报仇(此结局显然是中国传统小说戏曲中的惯用处理法,不必过于看重)。在民间传说中,一般也未有过朱然直接杀关羽的提法。故马鞍山朱然墓解说员的说法是比较新鲜的,但我并没有理由认为他们的说法缺乏根据。因为小说毕竟是文学作品,即使以正史为主线写的《三国演义》不也是“七分真实,三分虚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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