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丹心：大侠传/民国武侠小说典藏文库·文公直卷》：
第首章
荒烟蔓草耳熟奇闻
白屋青檐心传旧史
话说贫乡地方有个乐余生，一生好睡，时常不醒。做了三十多年人，也不知说了多少梦话，发了多少梦癫。昏昏沉沉，糊涂过去，不得清醒，也自感着异常痛苦。却是他住的那地方整年整日烟雾迷空，昏天黑地，只好做梦，不能够醒来的。乐余生只得顺任自然，忍痛随缘过去，一直过了二十八载。
那一年，乐余生梦境正深，颠颠倒倒，信步乱走。不料身在梦中，眼前昏黑，一脚踏去，扑通一声掉在野外染坑里。
这一来乐余生受不住了。那染坑原是染坊在青郊绿野挖窖融靛，预备染东西的。成年累月，也不知染了若干物件，色也变了，气也恶了，洋溢四方，实在臭得太厉害。坑里的大的肉虫、小的肥蛆，也实在钻拱得太凶猛。乐余生一面受着臭气刺激，一面被蛆虫钻拱得受不住了，才一觉惊醒了来。睁眼一看，四面黑浪汹涌，秽物翻滚，周围恶色纷披，蛆虫堆叠，哪里还像个人世？
心中想道：我怎么会到这里面来的？仔细思量，才想起是昏沉时失足，掉落下来的。便连忙两手乱撑，双脚乱蹬，想要撑出这染坑。无奈染坑太大，自己力量有限，竭力尽劲，撑了半晌，也不曾傍着边际。忽想着：这染坑一定有主人的，我何不呼救？便顿喉乱喊：“救命呀！”哪知这染坑是许多工人农夫挖的，乐余生大喊大叫之时，那些工人农夫正在睡觉，睡得甜蜜蜜的，谁来理会？任凭乐余生声嘶力竭，终没一个人肯拿只耳朵去听。就是偶尔有一两个工人农夫懵懂走过，被乐余生叫喊声音惊得微开一线睡眼，瞥见了乐余生在他的染坑中大喊大舞，反而大怒喝骂：“这小子不安分！敢来捣动我的染坑！再不安静时便揍你！”
乐余生没法，只得勉力挣扎。定心凝神，看清了边际，加劲努力。瞅定两岸，毅然决然耸身向岸上一跳。觉得脚跟一定，聚神一瞧，已经脚踏实地，到了干净地方了。身上虽染着许多怪色臭气，却是人已清醒，终可设法洗涤。心中一喜，便向那有人家的所在走来，想要寻人问讯。不料那些人都知道他是染坑里跳出的，全不理他。乐余生一想：难道不和他们打交道，我就寻不出生路不成……
想罢，踽踽凉凉，独自一个向那空阔路上走去。这时乐余生已是醒透了，和从前别在梦境中昏迷度日迥不相同，心中意境清明，身上遍体爽快，心安身定，潇洒已极。回头望那染坑时，却见许多人继续不断地掉下去，也有不挣扎逃生、沉沦坑底的，也有勉强爬了两步，便向后退、向下沉的。乐余生想到自己在坑内时的苦处，便转身去援救这些掉下染坑去的人。
谁知那些坑中人都如醉梦昏沉一般，大伙儿在坑中随势浮沉，任你叫破嗓子，他终不肯向得救的这一方来。乐余生虽眼瞅着代他们愁急万分，怎奈他们死也不肯挣过来，相差许远，怎能拯救？就是有在近边的，也因他立不住脚，拉不起来。乐余生设尽法子，弄到筋疲力尽，终不曾救得一个，反而险些被那坑中人拖拉下去，心中大为惊悸。急定神暗忖：我才脱苦，不要又被他们拉掉下去了。连忙掉头飞步离了坑边。
乐余生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能救那些人离染坑，只好且顾全了自己再说。便离了染坑，头也不回，一直向北走去。走了许多时候，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忽然到了一个所在。向前一望，只见匝地金花，无边瑞气。乐余生大喜，立定了脚，回顾赏玩了多时，便向眼前望见的一座高山走来。
向山上走了二三里地，忽见前面又有一座插天高岭，岗岭重叠，峰峦挺秀，当中峙着一座雄关。细瞅时，却是居庸关。乐余生信步出关，来到关外。好得关外人家不知他是染坑里跳出来的人，依旧照他们的淳厚风俗殷勤接待。乐余生幸得身安，每天任意行住，也不知远近，也不计程途，沿路只和些野老牧夫曝阳闲话取乐，倒也十分逍遥自在。
走了三四十日，来到一个蒙古包里，主人是个老头儿，殷勤留客。乐余生便住了几天。一日饭后没事，乐余生和那主人的两个女孩儿各骑一匹高头小蹄白马，向那一望无涯的碧草海中纵辔驰骋。皮鞭扬处，泼啦啦跑了约莫十多里路。只觉风声贯耳，碧浪过眼，三人都精神振旺，心意畅舒。
那大女孩儿跑在前面，回头向乐余生一笑道：“您乏吗？”
乐余生答道：“我不乏。”
小女孩插言道：“不乏，就再跑个这么远。”
大女孩儿道：“他是关内人，不比咱们。现在虽是不乏，要再跑这么远，可就乏了。咱们就此跑回去，却是正好。”
说着，带转缰绳，两脚向前一挺，那马便如弩箭离弦一般，直射回来。乐余生和小女孩儿都随后回到蒙古包门口。
蒙古包主人老头儿远望见三人并辔驰回，便钻出门笑迎着，问道：“你们到哪儿玩儿去的？”
乐余生道：“跑了一会儿马。”
老头儿道：“可是朝东去的？”
乐余生答应道：“是的。”
老头儿便问俩女孩儿道：“可是到大堆儿去玩儿的？”
小女孩儿道：“还差一点儿，没到大堆儿，姐姐便吵着回来了。”
乐余生问道：“怎的叫大堆儿？是个什么所在？”
老头儿道：“这说起来话长啦。大堆儿便是从前瓦刺太师也先的坟墓。这地方人因为他是个奢遮好汉，岁时都去烧香拜祷，常时也多有去游玩瞻仰的。”
乐余生喜道：“既是古迹，明儿再去瞧瞧去。”
俩女孩儿也一齐说：“明儿我俩陪您去。”
次日早晨，乐余生吃过了馍馍牛肉，俩女孩儿跳跳跃跃，吵着拉乐余生去逛大堆儿去。老头儿也高兴异常，准备好了四骑牲口，带了水食袋。乐余生和老头儿、俩女孩儿父女三个，一同去逛大堆儿。霎时间骤马驰到，乐余生闪眼瞅时，只不过是一堆荒土，四面黄沙，并没一点儿英雄殊迹，和常人死后的抔土荒丘一般情况。乐余生见了，觉着心有所触，便不忍多流连，仍和老头儿父女三人上马回头。沿途一望青青，也没停处，便一直回到蒙古包中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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