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超，天津市高级人民法院法官。曾任天津市和平区人民法院、天津市滨海新区人民法院法官。主要著作有：《民法解释与裁判思维》《保理合同纠纷裁判规则与典型案例》《公产房纠纷裁判思路与法律适用》。

本书通过整理全国各级法院已生效的融资租赁案件裁判文书，总结、归纳具体的裁判经验、思路和尺度，同时结合《民法典》及最高人民法院新司法解释、司法政策精神、审判业务意见以及最高人民法院专家法官著述、目前审判实务中的主流观点等对案例进行透彻的分析，是法律工作者办理融资租赁案件必不可少的参考书。

在售后回租交易模式中，承租人未经抵押权人同意，将已设定抵押的不动产租赁物转让给出租人并与出租人开展融资租赁交易，是否成立融资租赁合同关系，实践中曾存在争议。

一种观点认为，不构成融资租赁合同关系，本案即如此。主要理由为，由于合同项下的房产已经设定了抵押，在抵押撤销之前北车公司是无法办理所有权转移登记手续并取得相应房产的所有权的，北车公司对此应为明知。因此，北车公司签订《工业厂房办公楼买卖合同》《融资租赁合同》并非以买卖方式取得所有权后又通过向华通公司出租租赁物来实现合同目的，这与融资租赁法律关系中，出租人对租赁物享有所有权的法律关系特征不符，故本案不构成融资租赁法律关系。

另一种观点认为，不影响融资租赁合同关系的效力，如丹阳银球针纺服饰有限公司与江苏金融租赁有限公司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其主要理由为，原《物权法》第191条第2款规定，抵押期间，抵押人未经抵押权人同意，不得转让抵押财产，但受让人代为清偿债务消灭抵押权的除外。该规定中的“不得转让”既不属于原《合同法》第51条规定的无权处分，也不是原《合同法》第52条所称强制性规定，其立法本意着眼于行为的禁止，无意否定转让抵押财产合同的效力。因此，以租赁物已经设定抵押为由主张融资租赁合同无效的意见不成立。《民法典》第406条规定：“抵押期间，抵押人可以转让抵押财产。当事人另有约定的，按照其约定。抵押财产转让的，抵押权不受影响。抵押人转让抵押财产的，应当及时通知抵押权人。抵押权人能够证明抵押财产转让可能损害抵押权的，可以请求抵押人将转让所得的价款向抵押权人提前清偿债务或者提存。转让的价款超过债权数额的部分归抵押人所有，不足部分由债务人清偿。”这一规定由“经抵押权人同意”变为“通知抵押人”，这一转变意味着对于抵押财产物权变动不在禁止之列，更不会影响合同效力。

在当前的融资租赁实务中，融资租赁双方基于不同目的以融资租赁的形式实现资金借贷的现象比较常见，如双方明知租赁物不存在、租赁物价值低值高估、租赁物所有权未移转等情形。法院在实践中对该行为的性质和效力如何认定？

我们认为，《民法典》第146条规定：“行为人与相对人以虚假的意思表示实施的民事法律行为无效。以虚假的意思表示隐藏的民事法律行为的效力，依照有关法律规定处理。”这一条文系关于通谋虚伪表示的明确规定，为我们分析上述情形提供了充分的法律依据。所谓通谋虚伪行为,是指行为人与相对人通谋以虚假的意思表示实施的民事法律行为,属于意思与表示的故意不一致。在通谋虚伪表示的情况下，行为人与相对人都知道双方所表示的意思并非真实意思，表示意思与内心真意并不一致。其特征在于双方都明知表示出来的意思不是真实意思，该法律行为欠缺发生法律效力的法效意思，双方均不希望该表示出来的意思在双方之间真正发生法律上的效力。通谋虚伪行为包括两个行为：一是伪装行为，即行为人和相对人通谋表示虚假意思的行为；二是隐藏行为，即被伪装行为所掩盖的，代表行为人和相对人真实意思的行为。通谋虚伪行为应当具备四个要件：一是须有意思表示，二是表示与内心目的不一，三是有虚伪故意，四是行为人与相对人通谋。就通谋虚伪表示的性质和效力而言，双方的虚伪行为无效，隐藏行为的效力并不当然无效，需要根据有关法律规定处理，也就是按照民事法律行为的一般规定判断性质和效力。

融资租赁交易具有融资与融物的双重属性，融物是其基本特征之一，简言之，就是合同双方必须有出租人取得租赁物所有权的意思表示。在具体交易中，如果合同双方形式上具有融资租赁的意思表示，但双方订立合同时明知租赁物所有权事实上不能转移或者放任所有权转移不能，属于形式上具有融物的意思表示但实质上并未希望融物的意思表示发生法律效力，则符合通谋虚伪行为的构成，伪装的融资租赁合同无效，隐藏行为的性质和效力可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处理。

具体到本案中，争议焦点在于未经抵押权人同意的抵押财产是否可以转让？我国立法及司法实践有一个转变的过程。原《担保法》第49条第1款规定，抵押期间抵押人转让抵押物应当通知抵押权人，否则转让行为无效。原《担保法司法解释》第67条第1款规定，抵押权存续期间，抵押人转让抵押物未通知抵押权人或者未告知受让人的，如果抵押物已经登记的，抵押权人仍可以行使抵押权。原《物权法》第191条第2款规定，抵押期间，抵押人未经抵押权人同意，不得转让抵押财产，但受让人代为清偿债务消灭抵押权的除外。可见，原《担保法》采纳了限制转让且转让无效说，对转让最为严厉；《担保法司法解释》采纳了自由转让说，对转让最为宽松；而原《物权法》则一边采纳限制转让说，一边区分了合同效力和转让效力，较为折中。《第八次全国法院民事商事审判工作会议（民事部分）纪要》规定，“物权法第一百九十一条第二款并非针对抵押财产转让合同的效力性强制性规定，当事人仅以转让抵押房地产未经抵押权人同意为由，请求确认转让合同无效的，不予支持。受让人在抵押登记未涂销时要求办理过户登记的，不予支持”。因此，未经抵押权人同意的抵押财产转让合同有效，但未办理过户登记的不发生物权移转效力。依照《民法典》第406条规定，对于抵押财产转让已不再限制，仅需通知抵押权人。

本案裁判作出时，《民法典》尚未施行。本案系融资租赁法律关系项下的售后回租交易模式，由于合同项下的房产已经设定了抵押，在抵押撤销之前北车公司是无法办理所有权转移登记手续并取得相应房产的所有权的，双方对此应为明知，而在签订合同时又未获得抵押权人的同意、出租人又未代为清偿以租赁物作为抵押担保的负债、合同中也未约定如何涂除抵押登记等情形，同时双方另行签订《抵押担保合同》，以抵押权作为债权保障完成资金融通，因此双方签订《工业厂房办公楼买卖合同》《融资租赁合同》，并非是以买卖方式取得所有权后又通过向华通公司出租租赁物来实现合同目的，合同双方的真实意思表示与出租人对租赁物享有所有权的法律特征不符，而与借贷关系法律特征符合，故合同双方的意思表示构成通谋虚伪表示，作为虚伪行为的融资租赁法律行为无效，作为隐藏行为的意思表示因符合借贷行为的特征，且不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和公序良俗，合法有效。需要注意的是，尽管抵押物移转所有权存在一定的限制，如果融资租赁合同的双方在订立合同时已经充分考虑这一情况，并约定相关可行的措施促进所有权的移转，不存在隐藏行为，应当认定融资租赁合同有效，至于履行过程中发生的履行不能，可按违约或相关制度处理。

第一章 融资租赁合同的认定及效力

一、融资租赁合同有何特征、融资租赁法律关系如何认定

——仲利公司与昌盛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二、回租式融资租赁合同的租赁物无法特定化时，合同性质如何认定

——兴业公司与浩博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三、售后回租的房屋未办理所有权转移登记，是否构成融资租赁法律关系

——渤海租赁公司与五洋集团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四、租赁物买卖合同解除后，融资租赁合同是否必然解除

——华融公司与瑞达公司等船舶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五、出租人无资质而超越经营范围订立融资租赁合同，该合同并不当然无效

——某建设机械有限公司与某担保有限公司等借款合同纠纷案

六、租赁物因管理性规定而被禁止销售，融资租赁合同效力如何

——中成机械公司与苏某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七、如何界定融资租赁公司为了筹集资金而签订的《融资租赁资产收益权转让服务协议》的法律性质

——三某度公司与某基宏融资租赁公司等合同纠纷案

八、租赁物为未取得商品房预售许可证明的商品房，能否成立融资租赁法律关系

——国泰租赁公司与鑫海投资公司等企业借贷纠纷案

九、以动产抵押物作为租赁标的，售后回租融资租赁法律关系效力如何

——万丰公司与金太源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十、租赁物因设置抵押而致所有权无法移转，售后回租融资租赁关系能否成立

——北车公司与华通公司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十一、以保障出租人在融资租赁合同中债权的实现为目的的回购协议是否等同于保证合同

——国旺融资租赁公司与三环印刷公司融资租赁回购合同纠纷案

十二、非经司法程序的重组或重整是否影响融资租赁合同效力

——兴业公司与泰业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十三、承租人向出卖人交付部分款项而主张分期买卖，是否仍可以认定为融资租赁关系

——中联融资公司与十九局桥梁处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十四、出租人将租赁物抵押给自己对于融资租赁合同的效力是否有影响

——易鑫融资公司与胡某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第二章 合同的履行和租赁物的公示

一、出租人提供格式条款却未明确首付款性质，应否抵扣总租金

——甲租赁公司与陈某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二、出租人已完成融资义务，承租人可否因租赁物尚未交付拒付租金

——合库金公司与甬佳模具厂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三、承租人能否以租赁物存在质量问题为由拒绝支付租金

——公信公司与骆某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四、承租人向出卖人行使索赔权是否影响其向出租人支付租金的义务

——海翼公司与秦某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五、侵犯承租人的占有使用权，出租人是否可以主张限制性措施期间租金

——迪尔融资公司与董某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六、手续费作为出租人提供融资服务的服务费，可否用于折抵租金

——万丰公司与金禾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七、融资租赁物被法院扣押后，承租人支付租金的时间应截至何时

——庞大乐业与张某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八、当事人对承租人未按照合同约定给付租金的情形未约定催告义务，能否认定此系格式条款而归于无效

——仲利公司与鑫裕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九、售后回租融资租赁模式下，占有改定有效实现所有权转移

——某融资租赁公司与某重工有限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十、融资租赁中善意取得的“善意”如何判断

——陈某与徐水国全租赁处买卖合同纠纷案

十一、售后回租模式下的出卖人无权处分租赁物，如何审查出租人是否构成善意取得

——富某公司与亚纳世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十二、租赁物抵押权可否善意取得

——远东公司与津市农行等第三人撤销之诉案

十三、承租人破产时，租赁物是否属于破产财产

——恒信公司与威盛公司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第三章 合同的解除

一、出租人能否既请求承租人支付全部未付租金，又请求解除融资租赁合同

——万瑞公司与蓝山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二、当事人直接起诉解除融资租赁合同的解除时点及法律后果应如何认定

——某融租公司诉温州某海运公司等船舶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三、未达到合同约定解除条件，承租人单方通知解除合同对出租人是否生效

——高某等与某融资租赁有限公司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四、非因承租人原因导致租赁物被扣押的，承租人是否享有合同解除权

——施某与吉运公司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五、出租人可否因经销商未向承租人交付租赁物而请求解除合同

——某融资公司与某商贸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六、售后回租型融资租赁合同中，破产管理人是否享有《企业破产法》第18条规定的法定解除权

——中信富通公司与众意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七、出租人如何行使取回权，取回后租赁物减值损失如何确定

——北林农行与挖运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八、出租人请求解除合同取回租赁物，承租人可否要求扣减租赁物残值，残值如何确定

——某融资公司与某起重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九、租赁物已被处置的情况下，其残值如何确定

——国银租赁公司与湖北置业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第四章 违约责任的承担

一、国家政策调整能否成为承租人的免责事由

——宝信公司诉传洋集团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二、出租人诉请的租金、逾期履行违约金是否属于同一诉讼请求

——长城国兴公司与金岩化工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三、船舶融资租赁承租人怠于办理船舶营运手续应否承担法律责任

——中信富通公司与上海亿洲公司等船舶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四、承租人违反合同约定将租赁物转租给第三人，第三人应否承担连带给付租金的责任

——成都金控与天伦檀香楼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五、融资租赁合同未约定支付顺序，欠付款项清偿顺序如何确定

——信达租赁公司与和田物资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六、承租人与其他公司构成人格混同，出租人能否要求一并承担连带责任

——长城公司与建龙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七、融资租赁物存在重复抵押等导致保证风险增大的情形，是否影响保证人保证责任的承担

——中海外公司与利民公司等保证合同纠纷案

八、为担保融资租赁合同履行设定的抵押权不能实现，应如何确定赔偿责任

——信达租赁公司与陵城区政府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九、出租人授权承租人将租赁物抵押给自己，是否符合法律规定

——国泰公司与信莱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十、出租人要求承租人支付全部租金时，能否就设定抵押的融资租赁标的物主张优先受偿

——锦银公司与中青旅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十一、承租人以应收账款向出租人提供质押担保，其担保效力如何

——某融资公司与某科技公司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

十二、合同解除至实际返还租赁物期间，出租人能否主张租赁物占用费

——某融资公司与汤某涛等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案